“我愿意。”少年平静细弱的嗓音在寂静的院中格外响亮，宁彬彬表情木讷却是第一个抬头仰视宁微，回答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被宁微抛出的馅饼砸晕了，那可是通往仙人世界的橄榄枝，他们跨过那劳什子的测灵就能成为拥有移山填海之能的仙人，再不用受凡间苦难。
寂静过后，能容纳五百人的院里瞬间躁动起来，连士兵都狂热地表明愿意跟随宁微。
宁微举起手掌，示意稍安勿躁，把抱着手臂痛苦翻滚的吴管事绑回来扔在一旁，然后从储物袋里找出测灵盘：“排队，按照顺序测试，在场所有人都能来测。”
她给了所有人机会，是否能抓住机会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拥有灵根的人，万人中出一人已是幸事。而在场仅仅只有五十多人，能出多少个拥有逆天而行寻求一线生机资格的受眷顾者？
三人。
测灵结果在意料之中，宁微却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小小院子出三个拥有不俗资质的后辈，能把那些求贤若渴的老家伙们羡慕死。
她一耸肩，撇头笑出声。伴随着笑声，避开众人的右脸滑下一道湿润泪痕。
用灵力烘干，宁微问：“你们想修炼什么道法？”
宁文小姑娘跃跃欲试：“宁姐姐，哪个道法打人最强？”
“须知万法同辉，没有强弱之分。修炼到极致，每一种道都是强大的。但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客观事实，在前期剑修往往能凭借心中剑意越级杀敌。”
宁文眼神坚毅：“那我修剑！”若想从不可预测的未来中守护在意的人与物，必须获得强大的战力，破坏一切阴谋诡计！
宁质握拳：“宁姐姐，我也学剑！”
宁彬彬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宁质与宁文，向他们靠近一步，愣愣重复：“学剑。”
宁微垂眸，拿出自己利用系统总结的天品功法，递给三人：“你们手中的剑不可伤无辜，但若有人伤害你们，请不要犹豫地挥剑。”
“是！”宁文和宁彬彬答应地爽快，然而宁质迟疑半晌，这句话与昨日宁姐姐告诉他的话相差无几，只删去了一个内容：若伤害他们的是她，也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挥剑。
可宁姐姐怎么会伤害他们呢？未免过于杞人忧天。
更何况，宁姐姐无异于他们的再生父母，若宁姐姐想要他们的命·······
拿去便是！
他绝不会与宁姐姐作对。
宁质接过功法玉简，朗声回答：“是！”却在心里补充：“除了宁姐姐。”
宁微稍微松一口气，把修炼资源和三块传音令牌给他们：“你们以后就代替我照顾孤独堂，有任何问题用传音令牌找我即可。”说着，视线落到惊恐万状的吴管事身上，“他，交给你们处置，知县那边若有意见，推到我身上便好。”
宁质作揖：“遵命！”
安置好孤独堂的事务，宁微独自去成衣店买回三匹布，又打包两碗街边的混沌用灵力保鲜，最后寻到一间私塾，使用伪造的户籍成功让南泽入学，依着私塾先生的嘱咐，在书店里买了一套启蒙认字的用书。付了银子，她停顿片刻，举起手中一堆书：“再来十九套，送到城郊新建的独孤堂。如果他们还需要其他书，记在我账上。”
她甩出一包银票，掌柜的欣喜接过点数，付的银票比那十九套书的价格多出不少。他连忙收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腰弯得低了几分：“姑娘放心，我家店铺百年传承，靠得就是信用二字，绝对把你交代的事漂漂亮亮办妥。”
宁微盯着掌柜谄媚的笑容，垂下双手，那将近半人高的书漂浮在空中：“诚信二字难得，望掌柜的勿要背弃。”说完，她转身离开，悬浮的书跟在她身后自己飘着走。
像极了鬼魅，诡异至极。
掌柜的额角流下一滴硕大的汗珠。弥城是座与修真宗门隔了千万里远的人间小城，偏居一隅，极难见到仙人，所以这等奇术掌柜的从未见过。
没想到那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身怀异术，掌柜的抹掉汗珠，幸亏自己起歹心坑她一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摊开手掌，露出用金线勾勒的钱袋，背脊骨升起一股恐惧的战栗。立时转身跑向库房，循着吩咐兢兢业业备货。
身后如何，宁微已然不知，她走出弥城，飞往落脚的山洞。
雨后的森林空气清新怡人，没有了昨夜勾人的血液香味。
她轻轻走进山洞，斜飘进来的雨打湿大半铺地的锦绣，湿冷得很。
而南泽跌坐在昨夜滑落的石壁旁，没有移动半分。
听见细微的声响，耳尖动了动，南泽缓缓抬起头。夜明珠散发的光照亮昏暗的山洞，柔和光晕如星子落进漆黑如夜的双瞳，填满呆滞的空洞，像是精致的瓷娃娃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冷风吹过，宁微泛起一股凉意。她眨了眨眼，看见南泽抬头后就没有后续的动作，还是从前呆愣天真的模样。
她把买的东西放下，抱起冷得像块铁的南泽，他后背的衣袍被石壁刮成布条，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光滑如玉，昨夜受得伤已经愈合。
恢复能力强得惊人。
宁微默默裁剪出一套干净衣袍替他换上，把混沌倒进玉碗里：“饿了吗？吃饭吧。”
南泽拿起筷子，像之前夹鱼肉般夹圆滚滚的混沌，可那混沌总是不听话地逃出他的筷子，他不禁皱起眉。
宁微见他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弯了眉眼，她把瓷勺洗干净放在他的碗边。
南泽抬头，不解地望向她。
宁微以身作则，慢慢用瓷勺舀起一个滑溜溜的混沌，先吹散它的热气，再放进口中，慢条斯理咀嚼十五次吞进肚子里。
南泽学着她拿起瓷勺舀起淘气的混沌，用力吹气，顿时装在瓷勺里的汤汁四溅，溅了对面宁微满脸。但南泽放佛没发觉异常，眼睛都不眨地把混沌吃下去。
宁微：“······”
好家伙，她甚至连个混沌都不如。
无奈地抹了把脸，看见南泽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心中积攒的郁气忽地散开。
算了，原谅他一次。
等南泽吃完他的那一碗，宁微把自己只吃过一个的混沌推过去。南泽手里拿着瓷勺，却把那碗混沌推了回去。
他直视宁微，语气罕见的强硬：“克制。”
看来南泽把昨日她说得话记在了心里。宁微莞尔，把馄饨再次推过去：“奖励。”
南泽歪头，奖励是什么？
看出他的疑惑，宁微笑眯眯解释道：“奖励就是，你达到我的目标，我准许你吃的额外吃食。”
听到吃食，南泽的目光落在宁微手腕，他咬过的地方。
宁微捂住手腕，脸色刹那间变得严肃：“第一个目标，不能咬人。”
南泽圆润的下颌线紧绷，居然显出刀刃般的锋利。他避开宁微的视线，埋头吃美味的混沌。
可吃到一半，他突然抬头：“宁微，能不能不要死去？”
在哗啦啦的大雨里独坐一夜，他发觉宁微的血涌入胃里的兴奋感在血液未流转全身一周的时间里快速退却，剩下的只有心尖从未体验过的涩感。
像是流沙淌过心脏，又疼又闷。
他仔细思考涩感产生的时间，是宁微转身冲进雨夜把他孤零零留在山洞的刹那。
他终于认识到，他不愿意宁微死去。
强者喜爱他的血肉，绝对不会离开他，只有死去才会离开他，所以在南泽的世界里，死去等于离开他。
他不愿意宁微死去，不想宁微离开他。
后来，他知道了另一个词表达这样的场景：“宁微，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然而此时的宁微不懂南泽暗藏的含义，她只道：“每个人都将面临死亡，南泽你要学会坚强。”她摸摸他的头。
但在南泽耳朵里这句话的意思全然变样：“我迟早有一条会抛弃你。”
息下去的躁动再次翻涌上头，那双黑色的漆瞳轰，红光大盛：“我不会让你死去。”
渐渐风云变幻，浓烈的魔气从南泽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没有修炼都能入魔？宁微瞠目结舌。
恍惚间脑海里浮现出系统的话：“南泽，是死去的天道投于人间的化身，也是世间最污秽处诞生的至黑至恶。”
“他天生魔胎，聚集了世间所有黑暗，是背光处潜行的暗夜，玩弄人心、掌控欲望。”
曾经的南泽无欲无求，哪怕遭受非人对待，也能主动举起手臂把自己送到别人口中，冷眼旁观撕开人皮的野兽暴露丑陋欲望。
但在某一天，他拥有了一间山洞，他可以穿衣服、吃鱼肉，他能够依靠温暖火源。
得到便无法失去，无法失去进而生成执念，执念化为欲望，丑陋的欲望终滋养出肆意横行的魔。
魔气交缠，把南泽困于一个巨大的黑茧里。
黑茧悬浮于半空，如同拥有生命般跳动。
宁微镇定开启经络检测仪，看见茧里小小的人形线条以极快的速度抽长、长大，那轮廓与万年后的南泽别无二致。
“砰——”
黑茧猛然爆开，魔气疾电般向四周荡开，居然差点把炼虚境的宁微掀飞。
她连忙运转灵力抵挡，焦急望向爆炸中心，一个人影在滚滚魔气里若隐若现。
碎石如雨坠落，眼看山洞即将塌陷，宁微不得不用灵力将之加固，她可不想重新找地方住。
幸运熬过最强的一波魔气，剩下的不足为惧。
她一挥衣袖，灵力汇成狂风，把多余的魔气吹散，露出成人形态的南泽，妖冶异常，与她在季府中见到的南泽一模一样。
唯独那双漆瞳盛满了万年后没有的暴戾与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