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临，我将在十一个月后陨落。”

    宛若巨石被推进沸腾的水中，石破天惊。

    章临被惊得差点把剑脱手而出。

    她设想过桓知衡陨落的可能。

    因为几百年前，她费尽心思得来增加修士寿元的长生丹，设计赠给了尘峰人，最后见它落到桓知衡手里，便再没有了他修为不够而陨落的担心。

    可他现在告诉她，他要死了？

    那她以前的努力算什么？

    她明明算好的，哪怕桓知衡无法突破元婴，只要服用那枚用她的寿元凝结出的长生果，就能获得两千年的寿命。而她晋升合体，拥有五千年的寿命，以三千年换取两千年的长生果，还剩下两千年，正好与桓知衡共死。

    结果······

    “是不是你为救观剑锋与丹峰付出的代价？”她激动上前，握住桓知衡的手腕，“我告诉过你用我的，无论什么都可以，你为何不听，非要自己一个人承担！”

    越说手下越用力，箍得桓知衡手腕出现一道红得发青的伤痕。

    “你总是这样，把我远远抛在身后，一意孤行。”

    “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呢？高兴就来逗两下，有事就丢弃的小狗？”

    “我拼尽全力也要保护的人。”

    章临冷笑一声，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听见桓知衡突然开口。

    她愣住：“你说什么？”

    桓知衡收起灵笔，空出右手，靠近章临的脸颊。

    指尖微动，轻柔地替她拭去脸颊上沾染的血污：“阿临，是知衡拼上一条贱命也要守护的人。”

    章临知道桓知衡表面看似温柔含蓄，骨子里却是个极为锋芒毕露的人，让他说出真心话，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现在，他向她剖出了真心。

    章临抿唇，忍住忽然涌起而盈眶的热泪：“还有呢？”

    桓知衡温暖宽厚的手掌移到章临脑后，更进一步：“我心悦你。”

    随后，殷红的唇轻轻落在章临的额间，一触即离。

    章临感觉到在血管中奔腾的杀意在额间的轻吻中尽数消退，被笼罩心台阴霾渐渐散去。

    “阿临，诚然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我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替章娘子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感到孤独，护你、助你，扶摇直上九万里，道途通畅······”

    话音未尽，章临仰头反吻住他张合的唇瓣。

    若她追求道途，就不会用寿元凝结出长生果。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每到夜晚在门口亮起灯笼，等一未归人的家。

    “桓知衡，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你，生死不离。”她默默道。

    两人表明心迹后，章临再次面对面容慈祥的章娘子淡然许多。

    “娘，如果你真的还活着就好了。”她的剑尖再次对准章娘子，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

    “阿临，你竟敢弑母！”眼见章临打算动真格的，她脸色大变，惊恐斥责。

    章临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忽然嗤笑：“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再犹豫，一剑斩下。当“章娘子”失去气息，熟悉的环境寸寸裂开，化成点点光晕，消失在虚空中，露出现实的场景，一座破败而血腥的花园。

    花枝折断，凋零枯黄的花朵挂在枝头，碧绿翠竹被泼了血，染成血色斑竹，风景秀丽的湖泊里飘满浮尸。

    章临牵住桓知衡的衣角，不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此地我好像来过。”

    桓知衡牵住章临伸来的手，闻言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此地是桓府花园。我们不知为何到了城西。”

    章临回忆起她入幻境前发生的事，恍然大悟：“是那个附身在白知县身上的存在搞的鬼。”

    “当时，我和宁微陆饶他们在知县府与白知县进行激烈拼杀，好不容易打败白知县，不想突生变故，那未知存在不断释放出黑气把我们吞噬，而后我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到了幻境里。”

    桓知衡垂眸思考：“那宁微和陆饶他们极有可能也被困在幻境中。”

    章临不解：“可幻境已破，按道理他们应该随我们一起出来了啊。”

    蓦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座假山轰然坍塌。

    宁微龇牙咧嘴从石堆里爬起来：“死和尚，我求求你闭嘴好不好！！！”

    悟言扒开压在身上的碎石：“之前还称呼人家圣僧，转眼就叫人家死和尚，宁施主你好狠得心。”

    宁微额头青筋挑动：“死和尚，如果不是你乱开口，我们怎么会在千岩万壑图里生不如死！”

    悟言捧心，状似哭唧唧：“贫僧也是想助宁施主脱困，哪想那些水墨化作的妖兽听到贫僧念经也变化得厉害数倍。”

    宁微生无可恋地补充：“而且它们还没有心魔，只叠增益buff，不叠负面buff。”

    悟言好奇：“何为霸，服？是很霸道又服众的意思吗？确实，那些水墨妖兽极为霸服。”

    宁微：“······”

    心好累。

    “总而言之，请圣僧你安静一段时间，行不行？”

    悟言叹气摇头：“宁施主，贫僧头可断，话不能停。”

    宁微不再多言，直接动手利用定海神针扎了他的哑穴，物理封嘴。

    看着悟言的嘴犹无所觉地无声张合，她满意地露出个笑脸。

    “宁微。”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宁微应声回头，兴奋唤道：“师父，章师兄！”

    她边走出碎石堆边说：“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忽地卡壳。

    她盯着桓知衡与章临牵在一起的手，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方缓过神来，指指章临又指指桓知衡：“你，你们，果然有奸情！”

    章临满头黑线地敲了下她的头：“怎么说话呢。怎么能叫奸情，我和知衡光明正大！”

    宁微的眼神意味深长：“都好到直接称呼名字了，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师兄你师娘呀？”

    章临无奈笑道：“就属你嘴甜。”

    宁微甜甜笑道：“弟子祝师父、师娘，恩恩爱爱，白······”她想到师父的只剩十一个月的命，立马转口：“百年好合。”

    悟言跟在宁微身后，单手行礼，嘴巴不停。

    桓知衡疑惑：“这位是？”

    宁微长话短说，三言两语介绍完悟言。

    悟言指着自己发不出声的喉咙，目含期待，无声说了一通，再次对着桓知衡行礼，分明是想桓知衡能命宁微解开他的穴道。

    桓知衡淡笑回礼：“多谢圣僧祝福。”

    悟言：“······”

    这一堆人欺负他一个，信不信他立马发狂吃掉他们！

    他磨了磨白森森的牙。

    宁微抬起他的下巴，像是看清了他的心思，危险地笑眯眯提醒道：“圣僧，自我修行，与欲望作斗争，不能半途而废哦。”

    有那么一瞬间，悟言打算咬断宁微的脖子后，再重归修行。

    罢了。悟言归于平静，面容祥和。看她在千岩万壑幻境图中救他一次的份上，暂且饶她一命。

    与桓知衡两人同心魔作斗争的前尘幻境不同，宁微和悟言落进的千岩万壑图危险重重，水墨化作的妖兽防不胜防，屡屡令他们陷入苦战。有一次他差点被偷袭成功，幸亏宁微及时扑开他才捡回一条命。

    最后的决战，若非宁微依靠一双神眼看出水墨妖兽的本体，一针必杀，他们两人怕是都要栽在那图中幻阵里了。

    凝重的氛围经宁微调节缓和许多，连寂静诡异的血腥花园看起来都没与那么恐怖了。

    不过章临依旧高高提起警戒心，她数了数人数，担心问道：“陆饶与白纤纤呢？”

    宁微闻言开启经络检测仪，运转灵气，竭力展开可视范围。

    在扫视到百米远的时候，她没有找到陆饶和白纤纤，反而在一间房里看到一个体内黑气汹涌比起白知县还有过之而不及的人。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身上缠绕着耀眼的“金丝”，“金丝”定住他的四肢，捆住他的颈脖，显然是一种封印。

    宁微细细观察，猝不及防地，那人猛地展开眼睛，而后宁微的灵识里开始剧痛，甚至连附身在定海神针上的系统都痛呼出声。

    宁微大骇，连忙关闭经络检测仪，剧痛方稍稍减轻。

    他是何人，竟能察觉经络检测仪的窥视，直接攻击到系统？

    季长雾与南泽虽然察觉到了系统存在，但并未对系统发起直接进攻，宁微猜他们是攻击不能，而这个人却打破了她的猜想。

    危险。

    极度危险！

    ——

    话说两头，陆饶和白纤纤并未进桓府。

    白知县终究是爱女儿的，他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意识改变了女儿的传送目的地，而白纤纤慌乱中抓住陆饶死死不松手，顺便把陆饶也带离桓府。

    要知道，桓府那可是个无人生还的死地啊。

    纤纤，为父对不起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助你远离死地。

    白知县在白夫人身旁闭眼，神形俱灭。这便是将凌自我献祭给邪神的代价。

    但白纤纤和陆饶还是落在了城西。砸破屋顶，两人掉进一间幽暗的充满血腥味的屋子。

    陆饶落地的刹那间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连忙用神识扫视，看到屋子里堆满了站着沉睡的人。

    他们四肢枯瘦如柴，脸色青白，嘴角沾血，不似凡人。

    阴尸，城西。

    陆饶近乎霎时想起悟言喋喋不休所说的经历，判断出现在的情况。

    阴尸畏光，所以白天喜欢躲在阴暗处沉睡，晚上则闻着人味儿到处游荡。

    最重要的是，阴尸对声音十分敏感。

    他望向屋顶的大洞，想起他与白纤纤掉落砸出来的声响，立即扛起昏迷的白纤纤，拔腿就跑。

    几乎同时，屋里的阴尸全部掀开眼皮，露出没有眼白黑如石墨的眼睛，“看”着陆饶逃跑的身影，发出一声极为怪异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