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宋清河一个人在家看了部电影，又翻了会儿教案，磨磨蹭蹭到五点才去换衣服。
临出门前，她盯着镜子里自己这一身T恤牛仔裤看了几眼，想到何蓉的耳提面命，又转身回去换了一身青绿色长裙。
宋清河是冷白皮，穿上青绿色更是白得扎眼，在这大热天里显得格外清爽，从停车场到餐厅这一路，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宋清河无暇顾及这些，傍晚的温度依旧居高不下，走在室外只觉得燥热，她很讨厌出了汗之后浑身湿腻的感觉，只加快脚步想赶紧进入空调房。
星期天的傍晚，这种适合约会的餐厅自然不缺人气。宋清河走进门报了桌号，跟在服务员身后穿过成双成对的一桌又一桌。
“女士，靠窗那桌就是了。”服务员将她带到。
靠窗那桌已经坐着一个人。那人正低头看手机，干净周正——这是宋清河的第一印象。细细看了两眼，大致能和舅妈发来的照片对上。
宋清河走上前打招呼：“周医生？”
男人抬起头：“宋老师？是我，请坐。”
“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没有点菜。你先看看菜单吧。”周医生很是绅士。
“我都可以，你看吧。”
周医生坚持举着菜单：“我没有忌口，宋老师点你喜欢的。”
宋清河不再推拒，随意点了两样招牌菜，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待上菜的时间，周医生先挑起一个话题：“宋老师是在南城一中任教？”
“是，我去年刚回来。”宋清河微笑回应，工作的确是一个不出错的话题。
“带高三吗？”
“高二。”
“教的哪个科目呢？”
“语文。”
“只教一个班吗？”
宋清河有些诧异，工作的确是不出错的话题，但这位周医生是不是对她的工作过于关心了？
可能是察觉了她的停顿，周医生微笑着补充：“高中老师挺好的，只是平时工作也挺忙吧？”
这是在考察她的职业能不能兼顾家庭？
宋清河兴致缺缺，敷衍道：“应该没有你们医生忙。”
周医生仿佛没有听出来她的软钉子，只笑着说：“医生工作时间确实比较长。不过我们科室一般很少有急症，门诊、手术都是排着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
“周医生在哪个科室？”宋清河顺着话问。
“乳腺外科。”
宋清河有点惊讶：“倒是不常见。”
周医生笑了笑，开始给她科普：“其实现在有很多乳腺外科男医生，我们科室里就占了一半以上。乳腺外科是普外科的分支，外科需要手术，工作强度很大，很多时候还需要搬运或者固定病人，所以外科普遍男医生更多。”
宋清河点点头，她不认识医务工作者，对他们的工作确实缺乏了解。
两人又闲聊几句，仿佛刚才言语间的试探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时间倒也算得上相谈甚欢。
周医生看起来很热爱自己的工作，就着这个话题讲了不少工作中的趣事，还告诫宋清河，现在年轻女性的乳腺问题频发，一定要记得按时体检。
宋清河一边听一边想，她最近确实经常感觉左胸部一阵阵的刺痛，是不是也应该去做个乳腺检查。
念头一转又觉得好笑，大概没有人像她这样，和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毫不避讳地谈论乳腺。
“打扰一下，这是您点的咖喱虾配面包。”
服务员的声音拉回宋清河的思绪，点的菜陆续上来，饭桌上一时静默下来。
这沉默持续的时间不长，周医生或许是从刚才那段勉强还算愉快的交谈中获得了肯定，已然开始详细介绍他的个人生平，只差拿出一份简历供宋清河检阅了。
宋清河本是置身事外的听着，没成想周医生很快介绍完自己，又开始打探宋清河的情况。
宋清河虽然腻味陌生人之间的这点打探，但既然答应来相亲，也不好拂了介绍人的面子，只随意给出几个避重就轻的答案。
周医生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又追着问了几个关于她工作的问题，宋清河心不在焉地答了，只觉得这场面十分滑稽，真是脑子抽了才答应来相亲。
后半程宋清河一直情绪恹恹，好不容易熬到这顿饭结束，走出餐厅和周医生道别，只觉得终于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连呼吸都要轻快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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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家何蓉的电话就打过来，“感觉怎么样啊？”
“就那样吧。”宋清河兴致寥寥。
何蓉很不满她地敷衍：“你这孩子！就那样是哪样啊？你们谈了些什么？你对他有没有感觉？”
宋清河很不耐烦何蓉的刨根问底：“就见了一面能有什么感觉？脸都还没看全，张口就是房子车子，我是和这个人谈恋爱还是和房子车子谈恋爱啊？”
“相亲不都是这样！过日子本来就得看条件，让你结婚又不是为了让你去吃苦，找个条件好点的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你都能挑刺，我看你就是心思飘着，根本不想找对象！”
鸡同鸭讲，宋清河觉得很无奈。
她很想直接告诉何蓉她厌烦这种明码标价的相处方式，也不想再同周医生来往，可是一想到宋启明上次说何蓉最近总是头晕，她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一直都知道，何蓉在这方面有点偏激，上学时就一直对她身边的男同学严防死守，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被男人骗了。
原本她还奇怪呢，何蓉坚持了这么多年，怎么她一从远塘回来就突然开始逼着她去相亲。
结果是因为早知道她之前有过一段感情，还因为失恋闹着非要去山区，看她这几年都独身一人，现在就更不能接受她死咬着什么“感觉”不肯接触其他男人。
大概是小姨的经历让全家人都草木皆兵，不只何蓉，舅舅和舅妈也总是操心她的事。
宋清河的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最终都只化成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妈，我又没说不来往了，再看看吧。”
何蓉一听果然高兴起来，“这就对了，不能一棍子打死嘛，再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宋清河听得好笑，不知道是谁在“一棍子打死”。
趁着何蓉心情好转，她赶紧说：“对了，妈，上次爸说你最近经常头晕，下周我再陪你去做个检查吧。”
“做什么检查，浪费钱！就是血压高了点，都是老毛病了。”何蓉不愿意去医院花这个冤枉钱。
宋清河赶紧说之前买的商业保险可以报销，宋启明也在一旁帮腔，父女俩合力好一顿劝说，大概也因为闺女终于不再抗拒相亲让何蓉心满意足，她最终答应下来，下周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
挂了电话，宋清河在手机上给何蓉预约了下周六的体检，把预约信息截屏发到家庭群里。
做完这事她想了想，又打开市中心医院的微信公众号。
今天这相亲好歹也提醒了她关注自己的乳腺健康，她也得给自己预约个检查。
何蓉的体检大概要一上午时间，现在医院的流程父母都不太懂，需要她全程陪着脱不开身，她一边想一边给自己预约了星期三上午的乳腺外科门诊。
正好，星期三上午她没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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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医院跻身老城区最热闹的一块地，院区历史悠久，规划的停车位早已不能和中心医院的车流量相匹配。
热闹的地界生活气息也相当浓厚，小摊小贩铺满了周边道路。
宋清河小心翼翼地穿过路况复杂的街道，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看见一个路边停车位，眼疾手快地倒车进去。
宋清河根据挂号信息在诊室门口等待，很快叫到她的名字。她简单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医生推测可能是长了结节，给她开单子让先做个彩超检查。
检查室外面排队的人很多，等候区的座位早已坐满。宋清河把缴费单交给检查室门口的护士，退回到过道边倚着墙耐心等待。
徐苒在微信上问她中午要不要等她吃饭。
徐苒是和宋清河一起搭班的数学老师，两人同一批入职南城一中，年龄相近，性格也合得来，慢慢就从同事处成了朋友。
宋清河看看前面排队等候的队伍，估计自己做完检查不早了，她让徐苒自己先吃。
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宋清河站得小腿酸痛，终于听到护士叫了她的名字。
她跟着护士走进帘子后面，听着医生的指令脱掉上衣躺上检查床，探头裹着凝胶滑过胸部的时候，她还在想，真神奇啊，这样就可以穿过皮肤看到身体里面了。
从检查室出来又等了一会儿，宋清河拿到检查报告往门诊室走，边走边看报告单上给出的诊断意见，还没琢磨明白是什么意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宋老师？”
应该是周医生，宋清河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毕竟是不太熟悉的相亲对象，怎么预约挂号的时候偏偏忘记了有可能会在这里遇见他呢？
宋清河调整表情，慢慢回过头。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周医生。
面前这个男人有着宋清河最熟悉的五官，但又拼凑不出她记忆中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
“你怎么在这里，哪里不舒服吗？”周医生的语气里是出于礼貌的关心。
“清河？”站在周医生身边的男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周医生的表情有点意外，“你们认识？”
“是，好久不见，江淮。”宋清河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这句脱口而出的开场白多么俗套，一边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最恰到好处的微笑，微笑总是没错的。
宋清河看着他。
江淮的头发长长了，应该是出门时没来得及打理，新长出来的一截呆立在头顶，他的眼睛泛红，眼皮微微有点肿，眼角向下耷拉着，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疲惫，挺立的鼻梁下两片唇瓣颜色很淡，青灰色的胡茬密密麻麻缀落其间，装点出一种颓废的性感。
他看上去很累，瘦削的肩膀更显单薄。
如果不是这过分熟悉的五官，宋清河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江淮，他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差别太大。
“让让，别挡在路中间。”护士推着患者朝他们喊，宋清河快步退回到墙边。
江淮隔着过道站在她的对面，突如其来的重逢，完全在意料之外，宋清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除了最初的一声招呼以外，江淮也没有再开口。
熙熙攘攘的医院走廊上，他们两个所站的这一块地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沉默无边蔓延。
周医生看着这两人，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他看一眼手表，适时开口：“江先生，张医生在办公室等你。”
可能是因为疲惫，江淮反应有些慢，隔了好几秒，才对周医生点点头。
周医生也不在意，又转头对宋清河说：“宋老师，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和我联系。”
宋清河没有什么需要周医生帮忙的，但她还是看向周医生，客气的回答：“好的，谢谢。”
客套的寒暄已经结束了，在场的人也应该离开。宋清河隔着走廊看过去，江淮还是原来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透露出深不见底的疲惫。
宋清河没有多言，收回目光，转身快步往电梯的方向走。
刚迈出两步，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清河。”江淮叫住她。
宋清河回头看向江淮。
“没什么，”江淮顿了顿，“再见。”
“再见。”宋清河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