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
文/向如意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2023.11.22
八月的南城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从早晒到晚。
南城地处西南，漫长的夏季里最让人难受的还不是晒，而是湿。
七八月的天儿，只要一走出空调屋，蒸腾的暑气争先恐后地往毛孔里钻，转眼就是一身湿腻。这样的天气最是让人心浮气躁。
宋清河周末休息，回父母家吃饭，一走进屋子就像是进了蒸笼。
她环顾一圈，何蓉在厨房里切菜，客厅里就放着个风扇正对着厨房吱呀呀地转。
她赶紧把空调打开，在出风口站了几分钟，才勉强觉得这窒息的热意稍稍退了两分。
“妈，我都和您说过多少回了，这么热的天儿，该开空调就开，别省这几个钱。回头中暑了，钱花更多不说，人还遭罪呢！”宋清河最不赞同母亲瞎节约，忍不住冲着何蓉忙碌的背影说教几句。
何蓉听见她的动静，忙擦擦手走出厨房；“这不是就我一个人在家，要知道你这么早回来，我就提前把空调给你打开。”
“您一个人在家不也热吗？我爸呢？”
“他去超市买豆瓣酱了，你先坐着，我去做饭。”何蓉闲不住，顾不得多说又一头扎进厨房忙碌起来。
宋启明买了豆瓣酱回来，何蓉将备好的肉菜一下锅，很快就端上了餐桌。
饭桌上，一家三口边吃边聊，何蓉给宋清河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菜，补充维生素。”宋清河瘪瘪嘴，塞进嘴里艰难地往下咽。
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何蓉又给她夹了一筷子，一边强势的把菜摁进她碗里，一边状似关心地询问：“最近忙不忙？明天不加班吧？”
宋清河只顾着对碗里张牙舞爪的青菜皱眉头，完全没听出何蓉的试探，想也不想地回答：“不啊，怎么啦？”
何蓉点点头，又夹起一筷子青菜，若无其事地开口：“那正好。你舅妈介绍了个朋友的儿子，说是市中心医院的外科医生，就比你大三岁。照片我都看过了，模样也好，一看就是个过日子的。你明天去见见。”
宋清河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带着几分无奈抗拒道：“妈，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去相亲。”
“相亲怎么了？这多好的条件，自己去找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何蓉焦急于女儿一次次的推拒。
宋清河沉默以对，自打她从山区回来，何蓉就开始变着花样催她找对象结婚，张口闭口谈的都是条件，好像她是货架上的一件物品，恨不得称斤卖了，宋清河实在厌烦。
为了这事母女俩前不久才大吵一架，宋清河一声不吭在学校附近租了房搬出去单过，只周末回来陪父母吃顿饭。
没曾想才消停几天，何蓉又来了。
何蓉看着宋清河这消极抵抗的样子就来气，但前不久的争执还历历在目，她也不想把女儿给推得更远。
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她看向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宋启明，示意他开口劝说宋清河。
宋启明接收到妻子的眼神示意，虚咳两声。
其实他觉得闺女还小，找对象这事用不着这么着急，更何况他闺女这么漂亮，工作也好，不怕找不到好对象。
但是何蓉心里的顾虑，他也明白。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不怪妻子着急上火。
宋启明正想着，何蓉又瞪他一眼，催促他赶紧开口。
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没耐心，宋启明摇摇头，温声询问女儿：“清河，你为什么不想去相亲啊？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宋清河否认得干脆利落，生怕迟了一点就又被何蓉抓住不放。
宋启明也不在意，还是慢悠悠的语气：“那是为什么呢？相亲也是一种认识新朋友的方式嘛。”
宋清河抿了抿唇，“我只是觉得，谈恋爱还是要两个人互相有感觉。”
宋启明还想说什么，何蓉听了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感觉！感觉！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要什么感觉？都要三十的人了一点都不当回事儿，感觉能当饭吃啊？”
何蓉一辈子要强，生个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自己考上名牌大学不说，现在又在省重点高中当老师，除了毕业那年闹着要去西部山区支教，其余的没让她操过半点心。
没成想这前半段路都走得稳稳当当，临到了这终身大事上，这么的油盐不进。眼看着周围老同事都要抱孙子了，宋清河身边连个关系密切的适龄男青年都没有一个，何蓉怎么能不着急。
“我年底才满二十七，怎么就三十了。”宋清河最不喜欢何蓉天天念叨她的年纪。
何蓉一听这话更是生气：“你以为你还小？这日子过得快着呢！当初毕业的时候就让你待在南城，你非要去支教，白白耽误了好几年。你现在再不找，再等下去人家谁还看得上你啊！”
宋启明看妻子越说越急，忍不住劝解两句：“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孩子自己有主意，快吃饭吧。”
“吃什么吃！都是你给惯的！”何蓉听着宋启明和稀泥就火大，又继续对宋清河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之前给你说那么多个你都不见，你说你要自己找。好，我让你自己找。那你找的人呢？这么多年除了上大学那会儿就没见你和男人来往过！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以前那个呢？”
宋清河一惊：“您说什么呢？什么以前那个？”
何蓉看她一眼，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箸菜，才悠悠地开口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时候为什么非得闹着去远塘，不就是失恋了嘛！出了趟门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肿着两只眼睛，还说天气热不想吃东西，也不想想都十月份了能热到哪里去？一个星期就瘦了十斤，你爸回来还以为我虐待你。”
“您知道？”宋清河很惊讶，她真没想到何蓉知道她读书时候的那段感情，还记了这么多年，她还以为自己一直都瞒得很好，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无奈，过去这么长时间，这些事情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何蓉居然连她一个星期瘦十斤这种细枝末节都没忘。
宋清河软了语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和我不去相亲有什么关系，你不提我都忘了。”
“你最好是。”何蓉淡淡地说，“去和周医生见一面吃顿饭，其他的我不逼你。”
话已至此，宋清河找不到理由推却，心里又实在不喜，抱怨的话脱口而出：“小姨也还没结婚，她还是长辈呢，你怎么不给她介绍相亲，就盯着我不放……”
“啪！”
何蓉把筷子一摔，一言不发离开了餐桌。
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家里这空调大概是时间长了制冷效果跟不上，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越来越闷热。
一顿饭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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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河快步走出单元楼，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烦闷的心情经过这一道高温加热，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她一路疾行，顶着烈日绕到小区后面的停车场，包里的遮阳伞都忘了拿出来。
回到车上时已是汗流浃背，开着空调呆坐一会儿，才又打起精神开车回自己的住处。
宋清河回到家洗过澡倒头就睡，她心情不好时就喜欢睡觉，更何况高中老师这个职业总是让人睡眠不足。
再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午觉时间太长让她觉得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撑着脑袋起床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勉强好一些。
睡了一下午，宋清河早就饿了，中午何蓉倒是做了不少菜，还都是她喜欢吃的，只可惜才上桌两人就吵起来，都没能吃上几口。
想到那桌菜，宋清河不免遗憾，又觉得更饿了。
打开冰箱，里面空荡得反光。这段时间太忙，没得来及补充生活物资，冰箱里只剩下一瓶过期的鲜牛奶。宋清河把牛奶扔进垃圾桶，换上鞋出门觅食。
住在老城区生活十足方便，走出门就是各式各样的餐馆，宋清河选了家常去的面馆，点了份常吃的面。
点单时觉得饥饿难耐，毫不犹豫的要了大碗，吃完又觉得撑得难受，只好沿着小区消食。
清风雅苑是前几年新建的小区，占据了挤挤攘攘的老城区最后一块空地皮，小区面积不大，内里环境却很好。
东面的围墙边还种了一片竹子，竹子丛里修了个很小的凉亭，因为位置偏僻少有人去，宋清河一个人无聊时总会去坐坐，她很喜欢那里的清幽雅致。
在小区里走了两圈，又去亭子里坐了会儿，宋清河慢悠悠的回到家。
刚一开门，宋启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清河啊，你吃饭了吗？”
宋清河低低地回答：“嗯。”
宋启明叹口气，又接着说：“你妈躺了一下午，我刚叫她起来吃晚饭，她也说没胃口。你也知道，你小姨当年的事不光彩，偏你从小就爱和她亲近，又长得最像她，要不然你妈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我知道。”宋清河声音更低了。
宋启明又说：“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提了，你以后也别提。”
“爸……”宋清河犹豫着，还是问出口：“小姨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妈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宋启明只低声回答这一句。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宋启明才转了话头：“你别听你妈嘴上骂你，她也是担心你……最近她总是说头晕，今天早上在床上多躺了一个小时才起来。我让她继续休息，她说你要回来，她要赶紧起来给你做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宋清河听得心酸，她和何蓉母女俩性格太相似，一个比一个的硬脾气，凑在一起总免不了口舌之争。每次吵完了回过头来一想，又会暗自后悔不该跟何蓉争一时之气。
她忙问宋启明：“妈身体没事吧？什么时候再带她去做个检查。”
宋启明接着说：“没事，你别担心。我给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妈就是个急脾气，你别和她怄气，她啊，就是担心你一个人，有什么事也不给我们说……”
宋清河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突然记起今天中午饭桌上的那碗汤，因为她不喜欢吃藕的时候咬一口还连着丝的感觉，何蓉每回切菜都会特地把藕切成刚好能让她入口的大小。
这么热的天，莲藕排骨汤要炖上好几个小时，她刚喝了一口就和何蓉吵了起来。
她想到中午回家时何蓉汗湿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调涩然：“爸，我知道。你跟妈说一声，我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