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托普离开后的间歇性痛苦并没有在伊芙丝的生活中消散，但生活还在继续，时间从未停下过前进的步伐。

    托普离开后的第二年正是伊芙丝年龄到达入伍标准的时间。

    黛自然是对伊芙丝重蹈覆辙托普旧路的选择持以极力反对。

    伊芙丝并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自己这样不顾及母亲感受的行为是否太过自私了，如果自己最终选择加入调查兵团，被夺去生命这类母亲无法再承受第二遍的事情随时都会发生。

    但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守护一墙之隔的安宁，她想让托普看见她不再是遇事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

    入伍前的一天，伊芙丝一边借着烛光收拾着行李一边思衬着如何与母亲周旋。

    木质门把吱嘎旋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伊芙丝望向门的方向见母亲举着烛台倚在门框边。

    她尴尬地调整了坐姿但愿能遮掩住身边的行李，这当然都是无济于事。

    “妈妈，我…”伊芙丝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只能低着头手中紧握叠好的衣服轻声细语地说道。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伊芙丝。”黛的眼眸中有烛光摇晃，伊芙丝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黑黯中的光亮。

    黛将烛台放到桌上后走到伊芙丝身边坐下，双手紧紧包裹着她的左手。

    母亲的掌心是冰冷的，湿润的。

    黛不断摸索着伊芙丝的脸颊捋顺她额前的碎发，眼眸中流露出的垂怜与不舍快要将伊芙丝淹没，她就快要动摇。

    “还好，托普的死还有意义。”黛低头抹去眼角的泪珠，笑焉地望着女儿尚存稚嫩的脸颊。

    黛总是“贪婪”地想要多看一眼，连带着她亏欠托普的那份。

    “好了，收拾完行李就早些休息吧，明天就要出发了。”黛没再多说什么，决然地转身离开了伊芙丝的房间，她知道只要再多那么一瞬，她就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分别前的清晨，黛一如往常早起为伊芙丝做饭，穿戴整齐后将伊芙丝送到了转运的轮渡。

    黛和伊芙丝都心照不宣地省去了那些戏剧性不舍的情节，好似两人都在挽留与驻足的边缘挣扎。

    十二、

    离开了自小成长的家园踏上未知的旅途，这对伊芙丝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事实也果不其然如此。

    新兵报到的第一天伊芙丝和所有新兵就被基斯教官狗血淋头地“羞辱”了一番。

    在训练的时光中，也总是磕磕绊绊没那么多坦途。

    伊芙丝一向不擅长以体力为主的训练，但她凭借灵巧的身材对立体机动装置的使用确是队内数一数二的优秀。

    刚开始一周的训练后，伊芙丝每每在回到宿舍后都会想收拾行李揭竿而起回到家乡。

    鬼知道她到底最后为什么又坚持了下来。

    或许时因为身边还有愿意倾听自己哭诉的佩特拉和还有待自己“修理”的奥路欧。

    总而言之，伊芙丝在加入新兵训练营的三年可谓也是吃尽了苦头。

    第一年时，伊芙丝总是会被派去清扫马厩，总是会巡逻时排到夜班，总是会被奥路欧抢走红薯，总是会在负重跑后累到瘫软。

    第二年时，玛利亚之壁被超大型巨人破坏，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新兵训练营的宿址也因变故迁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及时得到了撤离没有遭受到伤害。

    第三年时，巨人的入侵已经造成人类四成人口的折损，传言加入调查兵团的新兵在毕业后的四年基本都会成为巨人的腹中之食。

    三年的时光虽然总是处于变故之中，但在队友推推搡搡的打闹中，在疲惫繁重的训练中也悄然流逝。

    新兵训练结束前的第三天，伊芙丝正专心听着教官在台上宣发的排名，身边的佩特拉却不断向她靠拢。

    “一会调查兵团会来训练营为招募新兵做宣传，埃尔文团长和利威尔兵长会亲自来动员。”佩特拉凑到伊芙丝耳边说道。

    “利威尔？”伊芙丝并不是对这个人们口中“人类最强”的名字感到陌生，只是感叹时间过的好快，三年前他递来的手帕现今正安放在抽屉的角落。

    “话说回来伊芙丝，你有想好去哪个兵团了吗？”佩特拉再次问到。

    伊芙丝抬眼见基斯教官没有发现他们的窃窃私语，小幅度的也向佩特拉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调查兵团。”伊芙丝尽可能地低下头避免自己的小动作被教官看到。

    “你的成绩明明是可以去宪兵团。”佩特拉虽然一直都有耳闻伊芙丝想去调查兵团的想法，但还是不免对她的决定感到疑惑。

    “不过也是，调查兵团现在的状况和从前是大不相同了，自从有了利威尔兵长之后调查兵团又多了一份强大的实力。”佩特拉握紧了拳头骄傲地向伊芙丝抛出了眼神。

    “算了吧佩特拉，伊芙丝只是想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站在伊芙丝右侧的奥路欧也厚着脸皮加入了话题。

    伊芙丝闻言利落地抬起右脚用靴跟狠狠地踩在奥路欧的脚背，奥路欧却只能承受下满点疼痛不敢在大会上与伊芙丝大战一场。

    十二、

    诸如召开各种集合会议的这类活动一贯是伊芙丝最为厌恶的，既没有可以用来休息的椅子又没有什么想听的内容。

    不知道基斯教官究竟铺垫了多久之后才终于说出了新生毕业的排名。

    第二名为奥路欧·博查特，第六名为伊芙丝·格安，第十名为佩特拉·拉鲁。

    紧急着到来的便是调查兵团的纳新仪式，伊芙丝直起一直陀下的后背四处张望着。

    与一众新生所期望听到慷慨激昂的演讲不同的是，新上任不多时的团长埃尔文·史密斯只是在讲台中央沉痛地诉说调查兵团极度危险的工作与在被巨人入侵后兵团的死伤惨重。

    埃尔文身后则是三年前与伊芙丝有一面之缘的利威尔，他正双手环于胸前打量着面前的新生，火光勾勒出他节骨分明的轮廓却又柔化了他锋利的棱角。

    他现在是人类的希望，是备受瞩目的兵长，不只是当初默不作声向自己递来手帕的那人。

    利威尔站在万众瞩目的聚焦点下，而伊芙丝只是站在二百多人新生人群中仰望向台上的小小一角。

    想到这里伊芙丝悔不当初地数落了自己一顿，当初就不应该哭的那样难看，还没加入调查兵团就已经给自己的长官留下了负面印象。

    “如果还有愿意留下来加入这个随时会令自己身首异处的兵团的新生就请留在原地，其他没有意愿的新生则可以离开这里。”埃尔文团长的话语再次将伊芙丝的思绪带回了演说之中。

    也是埃尔文团长的话音语毕之时，伊芙丝前前后后的许多新生都没有拖泥带水的心理博弈，而是径直离开了原先的位置走向他处。

    伊芙丝转过头见奥路欧咬着舌头额顶渗出丝丝冷汗，害怕、纠结的像是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刻却还是不肯踏出离开的那一步。

    “害怕就走，又不是很丢人的事情。”伊芙丝满是阴阳地说道。

    “喂！伊芙丝！你哪里看出来我很害怕了！”被戳到“痛处”的奥路欧扬起语调以掩饰自己被揭露的慌张。

    “倒是你瘦的快成麻秆，只怕到时候巨人只是走一步就会把你震飞很远！”奥路欧捏起伊芙丝的胳膊嘲讽着。

    伊芙丝嫌弃地甩开了奥路欧的手，又开始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

    “佩特拉你说，是不是我更有道理！”伊芙丝和奥路欧两人异口同声地将目光转向一旁无辜被波及的佩特拉。

    佩特拉只能无奈地夹在两人中间好言相劝，她这个“调和者”的角色怕是要一直从新兵训练营做到调查兵团。

    伊芙丝和奥路欧喋喋不休地继续争吵，新兵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侧埋首离开。

    直到两人都吵的口干舌燥时才达成统一暂时休战，环顾四周同期熟悉的面孔大多都离开了，算上他们三人则只有十二人选择留下加入调查兵团。

    “新兵们！调查兵团欢迎你们的加入！”

    “献出你们的心脏吧！”埃尔文团长面无表情地用标准的姿势将拳头抵在心脏前呐喊着，声音之大足矣在整个场内回荡。

    埃尔文身后的一众士兵也跟随他的动作致以军礼，自由之翼在火光下在声声呐喊之中随风飘扬。

    利威尔站在埃尔文右后方的位置做出同样的动作，他望向台下的寥寥几人，不知少有新生血液注入的调查兵团未来将会何去何从。

    这时一副熟悉的面孔在那稀疏的几人中映入眼帘。

    少女依旧松散着头发只是脸庞褪去了稚嫩，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

    两人目光相视时，女孩弯起嘴角又露出可人的小酒窝，在火光的晕染下泛着暖意。

    像含苞待放的花，经不起生与死的蹉跎。

    事实就是眼前的状况。

    伊芙丝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同巨人作战，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她望向利威尔的眼神满是坚毅与无畏。

    可在利威尔眼中她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色麻裙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那些勇敢的底气全部来自于对巨人危险的未知，所以他望向伊芙丝的眼神更多的是质疑与忧虑。

    十三、

    调查兵团正式的招募结束后，新生会在三天后的闭营仪式结束之后到达兵团所在地报道。

    利威尔则同埃尔文在仪式结束后找到了基斯教官叙旧。

    基斯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朴素，利威尔端起手中的红茶听着埃尔文询问基斯这次招募进的新兵的各方面情况。

    利威尔并没有过多的参与进话题，只是在对某项内容感兴趣时才会插上一两句话。

    “伊芙丝·格安，四年前他哥哥也是调查兵团的士兵，没记错的花应该就是利威尔刚来那一年的新兵。”基斯抿了口红茶后说道。

    利威尔半入口的红茶微涩，他停顿了手中的动作，端着茶的右手悬在半空，瞳孔略愕又低沉下眼眸。

    “托普·格安当时是与我同班的战友。”利威尔喝下了刚刚未入口的半盏红茶。

    “是名很出色的士兵。”他停顿了几秒后又补充道。

    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托普离世的事实，几分钟的沉默倾诉了幸存者的苦涩。

    “第一次见到伊芙丝我就猜想着，这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肯定会打道回府，毕竟她上了战场大概也只有死路一条。”基斯换了些轻松的话题，开始追忆起初见时的往事。

    “但没办法，和托普一样，骨子里的倔脾气。”基斯打趣一般的说道。

    “倔脾气？脑子被屎堵住了有人来疏通就好。”尽管用屎尿屁来形容好像不是很合适，但利威尔倒是愿意拦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不适时的屎尿屁语句使埃尔文和基斯入口的红茶险些喷出口来。

    算了，这么多年了，也在慢慢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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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友相见定会互诉衷肠，三人聊到了很晚。

    大概是基斯从调查兵团离职后没有人能同他多说些话的原因，他最后甚至将加入调查兵团新生平日里的趣事和爱好也说了个详尽。

    埃尔文听的是仔细，尽管是些没有用的信息，可对自己未来的战友多些了解也并不是件坏事。

    调查兵团毕竟更多的是些人情味，面对经常性的生离死别，他们对身旁的战友也赋予了更为深厚的情谊。

    利威尔倒只是单纯地认为小鬼们的世界很是有趣，奥路欧和比他小了几个块头的伊芙丝打架时却总是败下阵来，衮达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有时趁着清理马厩的间隙偷偷唱歌。

    基斯讲到这些他观察到的“奇怪”现象时不免笑出声来，随后又目光黯然，勾起微笑，暗自神伤。

    三人终于结束了叙旧时已经是深夜，兵团里也有韩吉代理，埃尔文和利威尔顺势便决定在训练营停留一晚明早再启程回去。

    寂静的夜，猫头鹰在屋外的槐树上咕咕地不停叫嚷着，月光笼罩在薄雾下透过窗楞倾洒进利威尔的眼帘。

    伊芙丝·格安，那女孩总是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从不明所以递来的袅尾花，到坚定不移选择走向危险的眼眸。

    是纯粹与坚毅的交叠，是基斯口中属于格安家族的执拗。

    她真正了然那句“献出心脏”的重量吗，利威尔不禁顾虑地想到。

    是为了逝去的亲人，是为了世人的安宁，还是为了渴求的自由？

    实则利威尔自己也不知道，可也正因为是人人对“献出心脏”所赋予的不同意义才使得它所承载的责任与力量如此之沉重。

    但此刻他只想独享月色，过往与未来的一切杀戮与残酷都与他无关。

    如果这时身边有苹果派再附上些切达奶酪那便是对这月色的锦上添花，利威尔突然这样想到。

    大抵是调查兵团并不可观的经费使他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味蕾，亦或是刚刚基斯提到那是伊芙丝最喜欢的食物使他莫名产生也想一试的念头。

    谁又清楚呢，今晚即逝，明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