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心下一凉,就要全盘托出时,却听见后面清冷的声音响起:“太后,那傅琦为寻他府中失踪女子,打马在街道上乱闯乱串,我儿欲上前制止。却被那傅琦乱打一通,还抢走了他的鱼符。”
那男子听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临了,还不忘拉起袖子露出青紫相间的淤痕来。
那贵妇见此情形,心中已有怒意,气道:“之前,那傅琦不过占着先皇的庇佑才能在朝中立足。而今,太子即位,形势尚明,就托大拿桥。真以为这盛京的官儿这么好做呢?”
那后方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他为寒门士子,前段时间才从蜀地调至盛京,正是意气风发,孤勇莽撞之时。”
贵妇人听完,轻蔑一笑。
她越过男子,看向那清冷声音的发出地,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叮嘱道:“那只有麻烦哥哥,教教这新来的首辅大人,如何在盛京做官了。”
在苏皎皎养伤的这段时间,傅琦每晚都会来看她,空闲时间也会对着烛火,抓着她的手教她习字读书。
虽然苏皎皎此时心智未开,但傅琦还是希望她能懂节,知礼,修身,正性。
而这宅子也经过了一番休整,褪去了原先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鲜活之色。
高大的槐树葳蕤茂盛,高高的枝丫直伸到阁楼之上。
槐树茂密,遮挡了院落的一角风光。
槐树下是朱红的秋千,秋千上零零散散放置着捶丸,毽子,纸鸢。
院落中间载着几树梨花,每逢风过,如团柳絮,洋洋洒洒,飘在阑干上,秋千上。
洁白如雪。
于是傅大人每每深夜归来之时,便能看到梨花院落中等他的丝丝暖光。
丝丝暖光和着点点梨花,侵入心间。
这天,是傅琦的休沐日,跟往常一样,傅琦在那张红酸枝木的书案上伏案书写。
在他的对面,架了一张小小的书案。
苏皎皎趴在那书案之上,她抓着那羊毫笔,在纸上尽情的写写画画。
瓷白的小脸被划上了几道涂料,就连鼻尖上都是染的红梅。
傅琦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乱写乱画的‘花子’,双眸含笑,也不制止,任凭她释放天性。
凉风浮过窗沿,吹开了书案旁边的窗棂。
傅琦放下笔,走到窗前,却见窗外天色阴沉,细雨飘飞,隔窗望去,但见天地一片浑浊,雨雾蒙蒙。
院中的梨花树随风摇曳,点点细雨,飘落在花瓣之上,又随着细碎的雨点,落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之上。
立秋了。
朦胧间,有两排身影,冒雨而来,并排而行,穿过走廊,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最前方两人打着伞,看不清面容。
傅琦背手而立,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那两排笔走龙蛇,蜿蜒而来。
他的神情平谈,眉眼冷峻,浑身上下竟透露出一股冷意来。
直到有小厮过来通报:“大人,户部的赵员外带着巡检司在议事厅等您。”
“知道了。”
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小厮弓着腰,就想退下,被傅琦叫住。
他转身,在书案上取了一张信封,又走到靠北窗下的苏皎皎身边。
瞧着那伏在桌面上认真勾画的小花脸,嘴角微微动了动,周身的寒意渐渐褪去。
眼底波光闪动,一片温和。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吊着小铃铛的乖巧颅顶。
眼底是藏不住的宠溺,张口道:“灵儿,我有事得出门一趟,这期间乖乖呆在家,嗯?”
苏皎皎抬头,对上了他温柔如水的黑眸。
那眸子漆黑深邃,虽眼含笑意,却不达眼底。
纵然傅琦已收敛了他身上的冷峻气息,可苏皎皎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苏皎皎心里疑惑,但还是对着傅琦,甜甜的笑了一下。
乖顺的点了点头。
傅琦含笑看着她,轻轻的将苏皎皎手肘下的画纸抽了出来。
那画上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点点墨迹铺满整张画纸,不过傅琦能大致认出来。
画的是窗外的朵朵梨花。
傅琦将那画纸折叠,放在刚刚拿过来的信封中。
低头,迎着苏皎皎凝视他的目光,又捏了捏苏娇娇头上的螺髻啾。
眼眸柔柔如水,蕴藏着不舍。
站了一会儿。
傅琦才转过身,对着那小厮说道:“这封信,交给锦衣卫镇抚使范大人,这是他之前要的。”
那小厮低头,弯腰恭敬的接过了傅琦手中的信。
苏皎皎抬头看着面前的傅琦,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呼出时,才缓缓睁开双眼。
掩去了眼底那最后一丝柔情,背脊挺直,移过书案,便走出了书房。
那小厮全程低着头,不敢抬头,余光在看着傅琦走出书房后。
才朝苏皎皎弯腰行了一礼,后亦步亦趋跟着傅琦,走下台阶。
往大门方向走去了。
不知怎的,苏皎皎觉得刚刚傅琦看她的眼神就跟诀别一般。
她心下忐忑,目光追着傅琦的背影,缓缓站起身来。
傅琦已行至游廊,往议事厅的方向去了。
游廊长长,蜿蜒曲折。
苏皎皎透过门扉,看着那游廊中的背影。
微风拂过,吹起了他水蓝色澜衫的一角。
更显得他身形清瘦,如雨下青竹一般。
细雨绵绵,漫天飘散。
苏皎皎透过朦胧的烟雨,看着那蓝色背影从门扉移过,从窗棂移过。
直至于消失在窗棂尽头。
她忙追着那背影,跑出书房,站在廊柱后面。
借着高大的廊柱遮住她小小的身影,透过一点缝隙,继续追逐着那身影。
直至那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往议事厅里去了。
蒙蒙细雨飘飞,越下越快,天地一片苍白。
过不多时,从议事厅出来两拨人,往门口走去。
而傅琦就站在他们中间。
行至门口时,傅琦回过身来,透过漫天烟雨,往苏皎皎的书房看了过来。
苏皎皎连忙将身子往廊柱里缩了缩。
没有看到心中思念的身影,傅琦垂下了眼帘。
“傅大人,快走吧,户部侍郎还等着你呢。”
语气带着讥诮和嘲讽。
傅琦转过身,抬起眼眸,又恢复了原先清冷的神色。
终是迈出了腿,走出了大门。
那两排人群,跟在傅琦身后,也走出了大门。
苏皎皎看着那离去的人群,微皱了皱眉头。
他们,没有打伞。
眼看那抹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外,苏皎皎忙跳下台阶,冒着细雨,进了庭院之中,往那大门口的方面直直奔去。
漫天飞雨扑散而来,飘在苏皎皎的脸上,肩上。
她今日身着桃白色襦裙,又因为皮肤白,白裙雪肤,奔跑间,更显少女娇俏。
远在游廊上的刘妈妈立马注意到了在雨中奔跑的苏皎皎。
看着她淋雨跑出了大门,刘妈妈赶紧从旁边侍女处拿了两把油伞,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
苏皎皎跟着前方的人群,他们快,她也快,他们慢,她也跟在后面慢慢的走着。
街边各色小食小点飘出的袅袅白烟从她面前划过,可她旁若无物,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的那个背影。
脚不受她控制般的往前走着。
突然,队伍行进一处拐角处,停了下来,双方队伍似乎在交涉着什么。
而傅琦,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背靠着苏皎皎的方向。
全称静默,不发一言。
只有那背脊依旧直直挺立着。
等他们交涉完毕,那带刀的一队人朝对方抱拳行礼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留下了傅琦和另一方身着朝服的人马。
那带头之人等那拨人马走后,原先挂在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走在傅琦身边,伏耳说了几句后,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是那看着傅琦眼神,阴冷凛冽,就像要当街把他拆膛破肚般。
直看得后方的苏皎皎打了个冷颤。
可站在那男子身旁的傅琦全称无视,身躯依旧苍劲如松,站的笔直。
直到那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后,才目无斜视,迈着方步,抬腿往前走去。
苏皎皎依旧跟着他们,她不知道他们要走去哪里,她只知道,今天她看到的傅琦跟平常的他不一样。
多了些淡漠和绝意。
她不想错过。
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渐渐的,苏皎皎发现,他们拐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
这巷子有些熟悉,仿佛是上次她被袭的地点。
苏皎皎趴在石沿上,撑着脖子,好奇的看着前方。
天空细雨飘飞,落在她如扇般微翘的睫毛上。
雨点在睫毛上逐渐汇聚成滴,从长睫尖一滴滴滴落。
落在她撑着石沿骨节分明的纤手之上。
远处,走至巷尾深处,那带头之人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转过头,眼里透着一丝恨意,嘴边带着讥笑。
深深的看了一眼傅琦。
随后,朝两边的侍卫给了个眼神,并往后后退了一大步。
那旁边的侍卫得到指示,立马上前扣住了傅琦的肩胛。同时后方另一侍卫手拿木棒,重重地一棒打在了傅琦的后背之上。
傅琦被这突然的袭击振的身躯往前趔趄着,但肩胛又被抓着,只能被迫承受这后背之力。
‘啪‘又是一闷棍。
苏皎皎见此情形,就要冲上去。被后方一股力量狠狠拽了回来。
刘妈妈打着伞,蹙着眉,朝她摇了摇头。
又拉着她,往那石沿后躲去。
苏皎皎几经挣脱不来,只能将手死死扣着已被雨水浸湿的石沿。
全身紧绷,紧张的往前瞧去。
却见那带头之人,站在傅琦前方,眼含嘲笑,嘴带微笑。
居高临下般的看着傅琦。
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不怀好意道:“傅大人,小官不才,班门弄斧,今日特意向您请教,如何在这盛京做官?”
语毕,冷眼看着傅琦,带着邪笑。
那后方的侍卫,随手一丢,刚刚那击打的木棒就被随手遗弃在地上。
‘哐当‘一声,木棒落地,激起地上的水珠飞溅。
那侍卫转而从后方拿出一根冒着冷气的狼牙棒。
狼棒钢刺尖尖,布满整个牙棒之上,只堪堪留着手柄之处,供人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