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寇仲平被近侍扶着下城墙时，他的双腿已经几乎没有了知觉。
大金攻势凶猛，又用冀州百姓打头，城墙下堆了数不尽的尸山，横七竖八叠在一起。
今日守城……打的十分艰难。
魏胜的刀都砍的卷了刃，身上到处是血，有旁人的，也有自己的。
郡守何黎明一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城破，见眼下入了夜，大金停止了进攻，这才缓了一口气，但也忍不住担忧道：“也不知镇国公什么时候能到，咱们还能撑多久……”
魏胜摇摇头：“我更担心的是，为什么辽州和甘州的援兵还未到？齐州兵马已到，今日多亏齐州兵补上了空缺，咱们才能守住城墙。”
“若是辽州和甘州援兵还不到……要不了几日，不等镇国公来，光咱们的士气，就会有严重的影响。”
这话不假，今日齐州兵到，商州兵们得了希望，这才奋力厮杀，守住城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大家都懂。
寇仲平坐在角落里，听见辽甘二州，心中突然冒出那个谋士——周行。
他是谁的人？
会不会辽、甘二州也……
可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商州城唯一的希望，落在了李家军身上。
这是何郡守和魏胜等一众将领不言自明的想法。
*
被商州众人翘首以盼的李家军，正在飞速行军。
他们自出发后，一路马不停蹄北上，李如卿跟在队伍里，累的脸色煞白。
但李飞和李长云都没有让队伍慢一点的意思。
战场之上，时间就是生命。
这个道理，他们懂，李如卿自然也懂。一路咬着牙，一句苦都没有喊过。
当大军终于隐隐眺望到那座商州古城时，李如卿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十多天没有伸直过了。
大军在临近商州百里的地界停下安营扎寨。
主帐内灯火通明，一波又一波的暗探进进出出，李飞和主将们围着沙盘正在推演。
“报！暗卫已进入商州城！”
“报！骑兵队已准备就绪！”
“报！重甲兵整装完毕！”
……
李如卿站在李飞侧后方，将战术又在脑内过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遗漏。
万事具备。
第二日，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大金又开始准备攻城了。
魏胜在城墙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检查装备。
其实装备不剩啥了，这几日大金攻城，能扔的石块、能射的箭矢都消耗的差不多了，眼下摆在跟前的，都是从商州百姓那里找到的一些家用石头、锅铲等东西。
一个小兵正在掂量一口黑锅，小声嘀咕：“这玩意儿能砸死人吗？”
魏胜踹了他一脚：“砸不死他，死的就是你！给老子用力砸！”
寇仲平知道魏胜不待见自己，立在一角处没有动，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的下去，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不复以往富贵。
近侍站在他身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大人，眼下这城……属下可以立刻互送大人离开，咱们的人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还请大人尽快走吧！”
寇仲平扭头看了他一眼。
近侍立刻低下头，恭敬又害怕。
寇仲平又将目光放到正在推进的金兵身上，十分平静的问道：“就因为我给你银子，让你能体面的安葬你娘，你就对我如此卖命么？”
“我已是人人唾弃的狗官，你不用在这里陪葬，走吧。”
近侍浑身一颤，立刻跪下叩首：“大人！属下对您绝无二心！请大人明察！”
寇仲平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试探你，让你走也是真的，走吧，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近侍的头微微抬了抬，明白了过来：大人已经存了死意。
寇仲平没再管那近侍，径自拿起了弓箭，对准了城外的金兵。
开始攻城了。
金军这场仗打得焦灼，此刻已用尽耐心，拼了命的攻城。
城下号角催征，城上人疲粮短。
渐渐的，攻上云梯的人越来越多，城墙上开始了拼杀，甚至有一部分金兵都冲入了翁城。
魏胜的刀早已断成了两截儿，此刻正拿着一柄马刀左支右绌。
金兵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抓住了魏胜，守城的人必将溃败。
于是潮水般的金兵不要命的涌向魏胜。
他勉力格挡开一众刺向他的长矛，脚下一软，顿时向城下跌去。
我命休矣！
就在他刚冒出这个念头时，下坠的身体突然被猛的一拉，凭空生出来一只手，朝他后背推了一掌。
于是下坠的身体转了方向，他立刻蹬了一脚城墙，借力爬了上来。
那只手十分白净，像是下雪天里的神女才会拥有的素手。
魏胜罕见的愣了愣，瞧着这只手的主人。
李如卿一剑掀飞了身侧的好几个金兵，冲着愣胜的魏胜喊道：“魏大人！”
魏胜立刻回了神，拿起马刀重新加入了战斗。
只心中感叹了一句：镇国公家的这位郡主，莫不是神女转世？
寇仲平武力一般，不似魏胜能打，早在金兵攻上城墙时，就被打下了城墙，掉在了翁城里。
然而就在他下坠的时候，那个近侍毫不犹豫的也跳了下来，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做了缓冲。
寇仲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大口大口吐血的近侍，眼神中满是不解：“为什么……”
那近侍张了张嘴：“大人……”
剩下的话终是没来得及说，就咽了气。
翁城没有遮掩，保护寇仲平的近侍们一个接一个的被刺死。
很快就轮到了寇仲平。
有几个金贼认出了眼前的胖子就是那个大开冀州城门的寇仲平，顿时哈哈大笑：
“这不是我们的好朋友吗？哈哈哈哈哈！怎么跟狗一样趴在地上啊？”
那个金人戏耍似的踢了踢寇仲平的脸：“兄弟们还等着你开商周城门呢，怎么这回没开？”
寇仲平眼睛充血，盯着那人问到：“周行是不是你们的人？”
金兵们听了却没接话：“砍了你的头，说不定能换个官儿呢，哈哈哈哈哈！”
戎刀高高抬起，寇仲平仍旧执着的吼道：“周行是不是你们的人？！是不是！我要把他碎尸万段！碎……”
话还未说完，戎刀便已落下。
那颗圆滚滚的头颅，仍旧圆睁着眼睛，不死不休地想要个答案。
*
战鼓隆隆作响，攻城的金兵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原本早已疲弱的守城军中，渐渐加入了一些新面孔，他们举止利落，作战严谨，手起刀落间便杀了许多城墙上的金兵。
而城墙外的大军，则乱做了一团，若放眼仔细望去，便能看到有一支轻骑兵犹如一柄尖刀一般，顷刻间便将大金的军队撕成了两半儿，后方紧接着就有重甲兵碾压上来，金兵们慌忙向两侧靠拢，却别两侧的步兵们执戟围住，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散。
今日带领金兵攻城的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眼见李家军旗迎风列列，打头的少年将军正是死对头李长云，只得叹息自己运气不好。
在大金军中，李家的名号，是犹如恶魔一般的存在。
“庆幸的是，李飞这个老头儿不在……”然而这个念头刚在他脑子中划过，心里便突然一颤：李飞不在这儿，能在哪儿呢？
难道是冀州？！
冀州坐镇的是二皇子完颜靖，但主力军都来攻打商州了，冀州并没有多少金兵。而且若是冀州被李飞夺回去，那他们岂不是被前后夹击，焉能有活路？
“快撤！快……”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入他的眉心。
战场形势瞬间转变。
金兵们见主将已死，开始慌不择路的四处乱窜，溃不成军。
李长云喝令：“给我杀！”
正如金兵那位已死的主将猜测的一般，李飞确实率领部分兵马去了冀州。
自李家驻守西北始，先后十多位李家亲族子弟死在了边疆沙场。
他们与大金，有着血海深仇。
而如今，又加上了冀州满城百姓的性命。
如何能金贼安坐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