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午后,一点微弱的日光被密布的乌云遮挡,天色暗了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大雨倾盆而下。

    乙班里,杨夫子两手负后地站在江珩前桌的位置,学堂里只有在雨声中显得越来越小的背诵声。

    杨夫子眉头紧皱:“杨煜,你一个堂堂男儿,声音怎么能这么弱。”

    前桌的声音立刻重新亮起来:“削竹简,彼无书。且知勉,头悬梁,锥刺股,锥刺股,锥刺股……”

    杨夫子脸色冷了下来,江珩缩了缩脑袋,心底默念,下一刻,杨夫子不如他所愿地点了他的名。

    “江珩,你接着背!”

    江珩无力了,只能站起来:“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萤……”

    杨夫子脸色肉眼可见地回暖,望着江珩,眼底俱是满意。

    “……彼虽幼,身已仕。尔幼学,勉而致。有为者,亦若是。”

    江珩垂眸,其实他两三天就将《三字经》背完了,这书只有一千零六十八字,四句一组,郎朗上口,现在他主要是拿这书来练字,中间跟赵耀宗借了书回去看,但在杨夫子和家人面前他不敢表露分毫,真论起来,他不过是仗着两世为人,知道督促自己而已,是以他不敢表现的太过“神童”,免得让夫子和家人们寄予太高的期望,若是现在被架起来,以后稍微差点便会让他们失望,他可不想给自己埋雷。

    奈何杨夫子教授他的进度本就比其他学童快一倍,一个月多点,这本书已快学完了,比早他两个月进学的杨煜还快。

    杨夫子示意他坐下,转头对着他前桌,面色又冷了,接着就听到一阵打手板的声音,所有学童都低头不敢吭气。

    杨夫子走后,赵耀宗转头对他挤眉弄眼。

    江珩无奈一笑,就见前桌刚挨过手板的杨煜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珩挑眉回望,对方又恨恨转过身去。

    他暗暗摇头。

    杨煜是他们村村长的孙子,乙班共七名学童,除了赵耀祖和另一个学童是邻村赵家村的,余下五个是本村的,其中有两人是村长的孙子,杨煜就是其中之一,他今年八岁,在江珩未入学前,他是乙班最小的学童,因为爷爷是村长,学堂其他几人都尽量让着他们兄弟俩,刚开始的几天,杨煜对他很友好,可这份只维持几天的“友情”在他一次也没被打手板的情况下改变了。

    江珩察觉了,然而并没有当回事,结果那孩子其他同窗的一句打趣的玩笑话下单方面的跟他成了“仇敌”,当然江珩也并不在意,他还不至于跟一小屁孩置气。

    间歇时,赵耀宗挤到江珩的桌旁,他今年十一岁,是个极爽朗的性子,这段时日来两人已经成了好朋友,而且他是赵家村村长的长子,所以不像别人那般忌惮杨煜,他摆弄着江珩的《三字经》:“明日旬休,你有什么安排?若是没事,咱们一块去县里的书肆看看?”

    江珩用胳膊将他隔开,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即使现在没有后世那般高温难耐,且两人挤在一起也不舒服,而且这家伙就像个火炉子,一凑过来就热烘烘的。

    明日他想趁着难得的旬休实践一下他记录下来的方子到底能不能成,这关系到他们家以后的“钱途”,但是这事不好跟赵耀宗说,他找了个借口推说下次,赵耀宗只能耸耸肩算了。

    酉时下学,他叫住赵耀宗低声道:“《笠翁对韵》我后日带来还你,《千家诗》再借我看看,千万别让先生知道了。”

    赵耀宗闻言看着他,神情一言难尽,他自认算聪明的,比之却差的太远,有江珩在旁激励,他学业上比之前用心许多,进步很快,还得到杨夫子不少夸赞,可他真是不懂这好友到底是朵什么奇葩,明明这么聪明却藏藏掖掖的不让人知道,要是他,还能让杨煜那小子天天在跟前蹦跶?早让他来跪拜了!

    江珩回到家的时候,大伯母杨氏在厨房做饭,江老太和邻居周老太坐在门口,每人腿上放着个针线筐,张氏在一旁糊谢帮子。

    他只看到侧对着他的张氏摇头,似有怒气:“怎么能下的了手啊!”

    江老太叹气:“作孽啊!”

    周老太点头:“可不是作孽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能下这狠手,迟早遭报应!”

    张氏接道:“没错,这种人活该没儿……”

    这时,江老太抬手擦眼睛,看到江珩:“三郎回来了啊。”

    张氏立刻断了话音,赶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累了吧,快歇歇!瞧你这身汗,衣裳都湿了,快脱了凉快凉快!娘摘了点杏子,洗了放在你屋里的桌上呢,先吃点垫垫,等会吃饭。”

    江珩没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也没追问。

    第二日晌午,趁着家里人都睡午觉,他悄悄起床,从书桌下拿出早起摘下的辣蓼花,很多人只知道这种沟边田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能够驱蚊,却不知它其实是做酒药的好材料,又名“酒曲花”,他把把枝干和叶子去掉,只留下花,再放进陶盆里清洗,洗净后捞出放在筛子里,搁在门口凳子上。

    外面大树上的成群结队的知了扯着嗓子嚎个没完,他拿出小石臼和小棒槌,开始舂米,好不容易把米捣成粉,他也累的胳膊酸痛,汗如雨下,好在这时辣蓼花上的水已经晾干了。

    将米粉倒进一个小陶盆,再将小石臼和棒槌洗净擦干,把辣蓼花放进去,再加点井水,重新开始“捣花”,直到两条手臂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辣蓼花终于成浆,他平日早上起的早,午睡已成习惯,否则下午便没有精神,今日没能午休,这会又做了一番体力活,使他感到深深的倦意。

    他用胳膊蹭去脸上不停滴落的汗珠,吐出一口气,按比例把辣蓼花浆倒进米粉里,反复净手后将辣蓼花浆和米粉拌匀成坨,再捏一点揉搓成蛋黄大小的球状放在竹篮里的茅草上,捏完一数,十五个。

    还是少了点,他想。

    将制好的东西用茅草盖上,收回他的房间藏好,没有老酒药做引,他只能等这些酒药自然发酵了,幸好天气炎热,想来过几天就能知晓结果。

    东西刚放好,江璟揉着眼睛在门口探头:“三郎,你干嘛呢?怎么没睡觉啊?”

    江珩疲惫不堪的摆摆手,爬到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后面几日里时阴时晴,雨水不断,前几日有人去城里回来,说本州有两个县涝了,也不知道得死多少人,江珩偶然听到江老太祈祷可别淹到本县来。

    洪水会不会来谁也无法知晓,日子该如何过还是如何过,这日,江珩晌午从学堂回来,吃饭后便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将数日前制作的酒药端出来,他屏住呼吸,轻轻掀开上面覆盖的茅草,几个毛茸茸的白色圆球出现在眼前。

    成功了!

    他险些跳起来,深呼吸几次后,好歹将胸腔狂跳的躁动压了下去,他已经做好多做几次的准备,没想到第一次做就有成功的酒药!他按捺着狂喜,继续将剩下的茅草全部揭开,其中有七个酒药发出了黑色绒毛,这是坏了,想来是他这几日总是翻看造成的,好在剩下的八个都裹着一层白绒绒的菌丝。

    他抑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虽然有一半坏了,但毕竟是第一次制作,尚有改进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将八个温热的酒药移到另一个干净的竹篮里,待它们冷却后,放到太阳下晒。

    他望着阳光下不起眼的小酒药,曲为酒之骨,是酿酒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这年头会制酒药的人家都将酒药方子和酿酒方子藏的很紧,若要做酒水生意,这至关重要的酒药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能行,好在被他试出了一种,先做酒看看怎么样,后面有空再慢慢实验其他几种。

    江璟从东厢卧房出来,哈欠打到一半,梦游似的飘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望着凳子上的竹篮里放着几个圆圆的白色小球,又看看屋里正再写字的江珩。

    “三郎,你这是起了还是没睡?”

    江珩没睡,极度的兴奋冲淡了睡意,他索性起来练字冷静冷静。

    “这是什么东西?”江珩俯身看那几个小圆球。

    “好东西,”江珩神秘一笑,拉他进屋,外面太晒,而江家的方子都是土坯房,相对要凉快许多,“我不在家没法看着,这东西你可要帮我看好了,事关咱们家以后能否日日吃肉呢!”

    江璟听到前面的几句很是莫名,直到最后一句“日日吃肉”,瞬间精神了,“真的吗?”

    “这是我刚做出来的酒药,酿酒用的……”

    江珩花了一刻钟把事情清楚地说给江璟听,江璟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半信半疑,听到最后,目瞪口呆。

    屋里静的针落可闻。

    半晌,江璟才恍惚道:“真能酿酒?三郎,这法子,你哪里弄来的?”

    “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上次旬休进城买纸时从一本书里看到的。”江珩镇定地祭出找就想好的借口,“这酒药明日天好的话再晒一日,晒干后封存好,用时再取。对了,明日晒好了先留半颗做点酒试试!”

    他们这里还没见着有烧酒,也不知是蒸馏工艺尚未出现,还是他们这小地方不喝烧酒,烧酒现在做起来有些麻烦,他们这里普遍喝的酒是用大米或者糯米酿造的度数较低的普通浊酒,也叫白酒,品质做好了叫清酒,工序再复杂一些,时日再久一些,便能出黄酒,他准备先从最简单的白酒开始尝试。

    第二日傍晚,江珩到家时,看到江璟已经按他说的蒸好半陶盆糯米,放置在他房间里散热,还没有放酒药。

    “行啊你,还真给你弄出糯米饭来了。”

    江璟得意地挑眉:“那是,我晌午没睡,趁着他们睡觉好不容易弄出来的!”

    因现在还未做成,两人昨日商量好先不告诉其他人,否则,若是不成,岂不空欢喜一场?

    两人悄悄躲在江珩的房间里,将糯米饭打散,洒下打碎成粉的酒药和水拌匀,然后用木勺将表面压平,再用小棒槌在中间戳个酒窝,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厚布和绳子将盆口扎紧,最后端到衣柜里藏好。

    做完一切,两人对视一眼,清楚看到对方眼里的兴奋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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