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人影的灰蓝色眼眸竟然发出幽幽的荧光，好似月光下的大海。

    目光灼灼，在熟睡杨瑀的身上来回巡视，像是盯着猎物的猛兽，看哪里的肉好下口。

    最终，视线定在了杨瑀脖颈间。

    也不见人影有什么动作，在那泛着幽蓝荧光的目光注视下，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杨瑀脖颈佩绳上那块禁制消失后变得灰蒙蒙的普通石头，慢慢拖了出来，悬浮在了杨瑀喉咙前的空气中。

    弯下腰紧紧盯着这块石头的人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幽蓝色的眸底似有血色如薄雾，慢慢弥漫上来。

    那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牙齿咬着上唇，是两千多年光阴的等待、寻找和极度的渴望。

    一只白暂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想触碰石头，石头却在手指靠近到马上就要触摸到它的一瞬间骤然爆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洪荒气息。哪怕不是生于斯、长于斯，那人仍然瞬间感受到了好似被深渊魔鬼盯上的恐怖，比自己千年前从那个他完成祭祀时身上所感知到的一闪即逝的气息还要恐怖千万倍。

    人影颤抖着、对抗着，最终似有不甘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喉结上下动了动，强行按捺住自己灵魂中疯狂叫嚣的渴望。

    但生而为人的渴望可以被压制，石中意志却绝不可夺。人影在如此近距离面对这块看起来和鹅卵石没什么两样的普通石头时，仍能明显感受到其中那人的气息，那犹如风中之烛，微弱到随时会熄灭却始终顽强存在的守护意志。

    人影不动了很久后慢慢蹲下身，最终以一种奇怪的单膝半跪姿势，垂下头，跪在了床头。

    望向酣眠中平凡面孔的目光，开始变得很奇怪。

    冷漠、嫌弃、嫉妒、贪婪、占有，最后交织混杂，变成了一种复杂到无法分辨的情绪。

    又犹豫了很久，人影最终做出决定，从自己上衣口袋贴近心脏的地方掏出一个怀表大小的玉质小瓶。

    那玉温润通透，世间少有的品质，瓶内存放着几颗比红豆大一点，和玉瓶相比毫不起眼的褐色珠子。

    珠子被倒了出来，在人影手心时还是正常的，却在靠近杨瑀的时候开始诡异的融化聚合，最后在贴近杨瑀时，已经变成了一滩红褐色的粘稠液体。

    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叹气声之后，像是对那诡异的液体充满厌恶，人影飞快的将那滩液体对着杨瑀脸部甩出。

    液体在碰到杨瑀额头时，倏如江河入海，消失的了无踪迹。

    杨瑀前阵子在北疆因为破除禁制失血过多还没完全恢复的苍白脸色就好像被调了快进键般，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对杨瑀的变化视若无睹，又好像无比关注，人影慢慢变的缠绵的目光在透过眼前人溯望岁月长河另一端的那个他。一遍又一遍，似初识又似在怀念，不断临摹着眼前的睡颜。

    时间如流水，慢慢消逝。

    天色开始蒙蒙亮起，窗外巷子里开始有了冬晨的人间烟火味，半跪的人影好像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般倏然站起身来，再次深深的看了眼那床上睡的四脚拉叉的杨瑀，就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无影无踪了。

    双手齐上，按摩着自己的脸部穴位，已经睡醒一会还靠在床头的杨瑀，感觉要不是真的摸到了脖子上的脑袋还完整存在，简直要深刻怀疑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半夜饿了做宵夜的小鬼下了油锅，炸成了一块荷花酥点心。

    杨瑀觉得昨晚自己的梦境和以前的记忆碎片梦相比，好像拂开了一层迷雾面纱，异常真实和身临其境，就好像自己从半旁观者半献祭者完全变成了那个被献祭的主角。

    类似天地初开没多久的上古洪荒时代，还是那场如跗骨之蛆、断断续续绵延至今，导致自己这一族悲惨命运的罪恶源头的初次献祭。

    梦境中那种被献祭的痛觉感知，哪怕随着每次古玉禁制解封而不断加重，杨瑀还是早已慢慢习惯了，真没想到还有更可怕更无助的。

    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魂魄，被一丝丝抽离肉身的撕裂恐慌，感知慢慢坠入冰冷黄泉的失重混沌。

    随后，女人的身体和血液，被参与这场祭祀的巫老们瓜分了不同的部分，埋藏镇压到了洪荒不同的大山大川中。心头精血凝固成的一颗颗珠子，被这些人珍藏到了各自部落中，并一代代的隐秘的在族内传承了下去。

    斗转星移，有的氏族分裂，有的氏族不知所踪。但祭祀并没有停止，不是祭天地避天灾的祭祀，而是求各自氏族福寿延绵、永远昌盛的祭祀。因为上古那次祭祀被有心人的改动，后来被用于祭祀的永远是风氏一族的后裔。哪怕因为血脉的不纯粹，效果不像上古时期那么好，但人心贪婪，有人为了自己和自己的氏族，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开始杨瑀只是感受到了上古那女子被献祭身体和魂魄的可怕痛楚，后来懵懂的迷茫、悲哀，最后是怨恨，随着时光流转，风氏一族孩童莫名早夭、成年族人各种事故亡命，而慢慢滋生。

    梦境最后，天色黑压压的昏暗压抑，似乎又回到了洪荒的那场天灾来临之前。来自地底深处又好像来自天外宇宙，带着无尽怨恨的狠戾诅咒声，在高楼林立的现代世界中缓缓响起，最终响彻寰宇。

    因为梦境最后那一幕带来的末日恐怖感太强烈了，哪怕已经断断续续觉醒记忆碎片二十年的杨瑀，也是在床头坐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正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汪导请一天病假，肚子开始叽里咕噜的发声抗议，杨瑀这才拍拍自己的脸，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下来。

    昨天连夜拍戏到十点，今早来摄影棚稍微晚了一些的苏南舟，还以为没吃早饭的就剩自己了，在早餐点正揉着自己吊威亚太久的酸爽老腰拿早饭，却看到了杨瑀。

    平日里剧组干饭最积极的人，居然也才来，而且只拿了两个菜包一点咸菜。

    再偷瞄了眼那似乎有些无精打采的瘦高身影，苏南舟忍不住有些担心。

    是最近现场突发状况多，太累了吗？还是昨天武替拍戏，或者带自己带的，很辛苦？

    杨瑀有点无语的看看眼前一脸殷勤笑容的苏北意，又看了看快怼到自己嘴边的好大一罐山药黑枸杞小米粥。

    捧着陶瓷不锈钢保温壶的一双手，颤颤巍巍的，让杨瑀下意识赶紧把粥接了过来。

    以为这苏家妹子有什么剧组内近期八卦要私底下和自己分享呢，结果只是给我送了碗粥。

    “杨姐姐，你送我这个黑枸杞，味道可浓了，”苏北意甜甜笑着说道，“这粥我今天刚熬的，特意先盛了一碗来给你尝尝。”

    行吧，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我饭量大。

    杨瑀木着脸，“谢谢，我喝。”

    在苏家妹子的殷切目光中，好不容易把那一罐粥干掉，杨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罐粥，肚子duangduang的，可是心底都踏实到家了。

    连带着，杨瑀对苏南舟有了一丝的怜悯之心。有这样的生活助理，二货还没变成二师兄，不容易啊。

    如果能听到杨瑀关于自家妹妹这心声的话，苏南舟估计会高声喊冤。

    她就对你这样，换个人试试。没看给她亲哥连丝牛肉味都没得闻，别说煲粥了，蔬菜汤连换种蔬菜都懒得换，个两面三刀的苏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