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会被问到长大了你想成为什么？大多数人的回答是神圣又伟大的，譬如作家，老师，科学家或警察，出现在沈岁菀小作文里的梦想职业永远都是老板，按现在的行业来说就是个体户，理由是自由，目标是赚很多很多的钱。

    小学三年级沈岁菀同学是想成为一家和学校门口小卖部阿姨一样的老板，不花一分零花钱就可以实现辣片自由，金丝猴奶糖一天最好能吃满100颗。

    直到五年级的时候县里出现第一家大型超市，沈岁菀的梦想也跟着进步了，把小卖部做大做强，必须做到和超市一样的规模，足够她吃个三天三夜。

    在28岁的这一年，沈岁菀决心继续完成小时候当老板的梦想，回到东北，那个能带给她足够安全感的地方。

    “师父，我刚下飞机，今天不能去学校看你喽，直接坐机场大巴去卫星路，嗯，要先回家报个道。”沈岁菀随着人流往行李转盘方向走，听到电话那头问到“准备哪天去看房子？”想起右手一直攥着的机票，她低头扫了一眼日期，10月20号，“月末吧，要不把您那朋友的微信推给我，我去看房前跟他联系。”

    “行，我忙完推给你，好不容易回来的，在家好好玩几天，你俩先在微信上聊聊也可以，不过他这人白天忙，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加你。”

    沈岁菀表示自己不急，房屋中介不都是白天要带客户看房，忙是正常的。

    站在出口等待机场大巴的间隙，旁边几个大哥正分享同一个打火机在一边吞烟吐雾，勾起了沈岁菀的烟瘾，她走过去还没等开口，打火机就被递到了眼前，沈岁菀想接过来，对方却没松手，是要给她点火的意思。

    “老妹儿，你这穿的也太少了，一看就是刚从南方过来的，我跟你说，东北的冬天那可不是一般的冷。”

    听到熟悉的东北口音沈岁菀才感觉到身心真正的落地了。她看向说话的那位大哥，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回答：“回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买厚衣服，没事，咱东北人扛冻着呢。”

    已经近三年没有回来过了，海南到长春总飞行时长是6个小时，从南到北，气温也从零上30度跨越到零上5度。下午四点长春的天却是暗沉沉的，像被蜘蛛网缠满的屋顶，充斥着压抑而又冷漠的味道。

    沈岁菀把烟掐灭，坐在行李箱上发呆，这次回来除了先前和迟老师联系过之外，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沈妈妈沈欣。

    沈欣对自己家孩子的评价：小时候最可爱，嘴甜会来事，越长大主意越正，又犟又倔，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母女俩上次联系的时候可以算得上是不欢而散，那天视频通话的最后一分钟，沈岁菀红着眼眶对着对面刚歇斯底里喊完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的沈欣说：“我以为家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随时能接纳我的地方，以为你经历过我现在的处境，应该比任何人都能理解我，对不起，我没有长成你心里满分的女儿的模样。”

    离那次通话已经过去8个月，没想到自己还是回来了。沈岁菀心大的想着，要是一会进不去家门，她就把行李箱堆在楼下赖着不走，多喊几声漂亮妈妈开门呀！沈欣女士最在乎面子，不可能让邻居看笑话。啧啧，行走江湖还是要脸皮够厚才行。

    叮叮

    【徒儿，这是我朋友名片，你加他记得备注我介绍的，这厮从来不加陌生人，尤其是女人！！】

    沈岁菀坐上大巴车时还忍不住腹诽：现在的中介倒是挺有个性，估计这位还是个妻管严。

    她扫了眼聊天记录上的名片头像，没用印象中房屋中介那套西装领带证件照的模板，就只是一片刺眼的白，干净利索。她点击添加到通讯录，简单明了的输入验证消息：您好，迟老师介绍，看房。发送后顺手点开手机通讯录，毫无目的的上下划动着，车窗外的街景渐渐后退，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电话。

    听筒里在几声嘟嘟后并没有响起那句意料之中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电话接通的刹那，沈岁菀食指缠着发尾绕圈的动作慢了下来，只是被接通后更沉默，她抿了抿嘴，主动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妈，我快到卫星路客运站了，然后坐车回家，你...”你现在在家吗？可惜沈欣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直接挂断电话。

    至少接了电话，证明沈女士气消了一半吧。看着窗外下班后行色匆匆赶回家的行人，沈岁菀嘴角上翘，想起周董的那首歌：回家吧，回到最的美好。

    跑线车尽职尽责的把沈岁菀送到家里小区正门口，下车时，时间正好从17：59跳到18：00。

    晚上气温彻底降了下来，她费力地拖着那随着她南征北战的28寸行李箱绕到小区侧门，背着风，指尖夹着烟哆哩哆嗦的按燃打火机，沈女士不喜欢她抽烟，经常说女孩子抽烟不像正经人，沈岁菀不以为意，我抽我的碍着谁了，什么时代了，如果正不正经靠抽烟喝酒就能决断，那天底下不正经的人可太多了。

    而此时，她只想缓解一下心里的焦虑，像小时候考试不及格，老师却非要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一样，放学的那段路总是格外的短，而那不及格的红色分数和父母失望的眼神刺眼又扎心。

    手指头戳着楼下防盗门上那三个数字，沈岁菀心里默念两边芝麻开门，就听到门锁啪的开了，沈女士没心狠到想冻死她这可怜的大闺女，可真是谢天谢地。

    “呦，谁家做的小鸡炖蘑菇，这香味飘得够远啊，都把我从海南给勾回来了。”3楼的家门是敞开着的，沈岁菀嘴上耍着贫，丝毫不在意沈欣对她的漠视，她手脚并用的往屋里搬行李，“我就说这惊人的厨艺也就我们家沈女士能做到，太香了，妈，里边放粉条没？那可是小鸡炖蘑菇的灵魂。”

    沈欣在厨房盛饭实在没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这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随（像）自己呢，平时鬼主意就多，嘴贫又会逗乐，脾气上来的时候就跟头倔驴似的，说几句就蹬腿。三年前决定定居惠州，结果呆了两年又跑去海南了，这回倒好先斩后奏，直接回来了。快30岁的人了还是风一阵雨一阵的。想到这，沈欣把本来盛了满满一碗的米饭，撒气似的倒回去多半碗。

    “没放，爱吃不吃！”说完把那少半碗饭啪的放在桌上，“赶紧洗手去，别跟个门神似的杵(堵)门口。”

    “遵命。”沈岁菀笑嘻嘻的闪到卫生间，看到镜子里嘴角笑意未散的自己，重重的松了口气。

    沈欣现在住的地方是原本她给沈岁菀姥姥买的房子，50平米的一居室，楼下就是公园，离菜市场也就300米的距离。老人搬进来住了几年，不幸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只能她们姐妹三人把老人接到各自家里轮换着照顾，沈欣结束了上一段婚姻后就一直住在这栋房子。

    晚上娘俩久违的挤在一张床上，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吃饭时的轻松自在随着灯光一起熄灭。

    沈岁菀背对着沈女士，眼睛盯着窗帘的一角，心里反复衡量着怎么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妈，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准备在长春开店，过几天就去看房子，想着最好能在元旦前营业。”

    沈欣闻言直接坐了起来，“你还没折腾够？我辛辛苦苦供你读大学，不是为了让你天天跟猫狗打交道的，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找个班上，我也不用你赚大钱，能有个好对象然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行吗？”

    “妈，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我刚大学毕业你就催我找对象催我结婚，结果呢？事实证明那根本不是我想过的生活，我现在只想赚钱，而且我在海南这一年花了那么多钱和精力，好不容易把宠物美容师B级考下来，我喜欢这行，你让我现在就放弃我做不到。”

    沈岁菀知道有些话一旦开口就会把她极力掩盖的伤口重新掀开，她紧拽着被角，“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没有跟你商量就自己去了海南，当时我能怎么办呢？其实在惠州那两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我也想再忍忍，以为这一辈子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我做不到，真的，太难了。”

    在一片黑暗中，两人都在沉默着，沈欣听到隐隐的啜泣声，她试图看清女儿的脸，想像沈岁菀小时候停电怕黑不敢睁眼睛时，那样温柔的拍拍她哄她“岁岁不怕乖乖睡觉，天亮就好了。”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最后轻叹一声，“睡吧。”天亮就好了，又是新的不一样的一天。

    沈岁菀吸了吸鼻子，想说的话说完了又觉得自己今晚可真矫情，转过身向沈欣旁边挪了挪，搂着她的胳膊回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晚安。”

    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被遗忘在客厅里的手机显示一条新的微信提示，那隐隐发亮的屏幕划破噬人的黑暗，照出一丝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