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珂果然饮了些酒，一点声音都没有。室内燃着的灯透过浮雕山水屏风显得有些昏暗。

    楚楚不自觉将脚步放得很轻，喊了声，“大人？”

    无人回答。

    楚楚绕过屏风，四隅燃着莲花陶瓷灯，火光很弱，但她一眼就见到了倚着檀木八仙桌，以手支着额角，闭眼小憩的唐珂。

    他一双眸子此刻闭着，鸦青色的长睫垂下，长眉若柳，偏白的肤色透着些薄红，不像从前醒着那样招人烦，看着莫名乖巧。

    楚楚突然想起来，她小时候总和唐珂打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唐珂幼时长得太好了，比一般小姑娘都要秀气。

    他总被亲近的长辈戏称为小美人，那时的楚楚有些胖，被衬得灰头土脸的。

    然后唐珂非要嘴欠，说楚楚是小胖墩。直到楚楚十岁以后逐渐张开了，个子也抽条，变得好看时，他才闭嘴。

    楚楚感叹，唐珂还真是，从小到大都好看啊。她走过去，在旁边伸手戳了戳他肩膀，“喂，唐珂，醒醒。”

    唐珂闻声，长睫缓缓抬起，那双眼似有光亮，只不过此刻带些迷茫。

    楚楚没好气说：“吴管事让我来叫一下你，外衣在这，你自己去换。”吴管事递给楚楚的衣物，楚楚为了省事直接拿在手上，此刻递给唐珂。

    唐珂却未接，他仍不甚清醒，站起身来，凑近楚楚。身上的味道和从前差不多，只不过檀香稍微淡了一些，此刻裹挟着丝丝醇厚的酒香向楚楚飘过来。

    虽然酒味尚可，但楚楚如今很讨厌唐珂，连带着讨厌他身边一切。所以楚楚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你干嘛？”

    醉了酒的唐珂直直地望着楚楚，看得楚楚心里发毛，又挪着小步子退后。唐母该不会是为了儿子，给他下了什么不明不白的药吧？

    楚楚越想越有可能，不然为何非给让楚楚进去送。

    唐珂似乎辨别能力下降，他看着楚楚，许久才道：“是楚楚回来了啊……”

    楚楚往后撤的步子停住，唐珂这话说的确实有歧义，什么叫楚楚回来了？哪个楚楚回来了?

    他好不容易有像今日这样，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时候，反正人醉酒后，应当不会记得第二天发生的事吧？

    再加上如今屋内只有两个人，喜不喜欢的都不再重要了。加上梅先生给楚楚的压祟钱，楚楚已经攒够了出府的赎身钱。

    但在出府前，楚楚有了问清一切的机会。

    耐不住心痒好奇，楚楚主动上前，搀着唐珂的胳膊让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旁边就是茶壶还有杯子，但是楚楚并没给唐珂倒。

    饮茶应当能稍微解酒，唐珂原本就不容易醉，楚楚怕他喝茶后就清醒过来，这样不利于楚楚套他的话。

    楚楚什么时候也不会委屈自己，套话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事的。所以楚楚将一旁的凳子搬过来，她就坐在唐珂的旁边，“大人，你说的那个楚楚……姓什么啊？”

    楚楚看着唐珂的神色愣怔住，似乎在思考。楚楚凑得更近了，在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听见唐珂说：“不对，楚楚不会在这里。”

    楚楚感觉唐珂醉得彻底，连逻辑都没了，答非所问。而她一个清醒的正常人，在这里期待一个不正常的唐珂回答问题。

    她自己好像也醉得不轻。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知道了又能如何？她还是要走的。

    楚楚起身，反正吴管事交代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楚楚确实叫醒了唐珂，那他醉得不清，也没法换衣。

    至于，让楚楚给他换。

    那是不可能的。

    但楚楚感觉她还是个善良的人，唐珂今日可不能出事，楚楚明日还打算收拾好包裹，就到唐珂面前说要出府呢。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不管怎样，唐珂之前确实曾经喂她喝过许多日晚上的水，楚楚还他一杯，这样应该算是两清吧？

    楚楚内心的算盘打得过于美好，想着以后就自由了，她心情都是轻快的。

    可突然有人从身后揽住了她，如今屋内只有两个人，还有那样熟悉的味道，只能是唐珂。

    两人打归打，闹归闹，小时候撕打成一团也不是没有的事，长大稍微含蓄些，自从某次打的有些凶之后，唐珂便再也不回手了。

    反倒是任由楚楚打他，唐珂最多是伸出手推远她，所以两人的争端总是很快结束。

    即使后来楚楚让唐珂娶她，那段尴尬的时日里，两人最多的肢体接触也只是在外面遇到陡峭不平的路时，唐珂伸手去扶楚楚，而楚楚会反手握住。

    此刻，楚楚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浑身僵硬，一时忘了推开他。

    唐珂忽然低下头，靠在了楚楚的肩膀上，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比楚楚高，所以他靠得也有些不太舒服。

    在他贴了贴，准备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时，楚楚突然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好端端的为何要突然抱她？

    楚楚手肘往后推，打算将目前不太正常而且有些危险的唐珂推开。

    但男子和女子的力气真的是没法比，即使楚楚用尽全力也推不开，更何况楚楚如今怕刺激唐珂，所以轻轻地推他。

    唐珂根本就没感受到，但两人距离在楚楚的努力之下，稍微拉开了一点。楚楚悬着的心刚放下一点，却有温热的，柔软的唇贴在了楚楚的眼尾。

    唐珂仗着比她高出一个头，轻而易举地靠着她，只是单纯地接触，再无动作。他鼻尖碰到了楚楚的额头，过近的距离，清冽的酒气伴着呼吸洒落下来。

    楚楚未饮酒，似乎也被这徐徐游离在她鼻息间的酒气勾得微醺，从后颈漫上来的酥麻让人无法忽视。

    可楚楚毕竟是清醒的，沿着窗缝吹进来的冷风，仅仅一丝，就让楚楚清醒得彻底。

    眉眼？唐珂为何要亲她眉眼，回想起下午宋嬷嬷和楚楚说过的话，她与从前的江楚楚愈发像了。

    宋嬷嬷说楚楚那双眼变化最大，这也是最像江楚楚的地方。

    但是，唐珂心中只顾念着亡妻。不光楚楚的眉眼如此，她与瑶瑶是亲姐妹，一双眼睛，不看眼神，从侧面来说也是很像的。

    楚楚浑身都发冷。

    再想到唐母的打算，说不定唐珂也是知道他母亲的想法的，今晚才会这样异常，可能他默认以后要将楚楚提为妾室。

    还是江楚楚的时候，为了说服唐珂娶她，楚楚说他可以将喜欢的人接到府上。

    那时唐珂的回答是什么呢？他说：“我喜欢的人，不会舍得让她做妾室的。”

    他恐怕从来都没有看出过自己是江楚楚，不然也不会对妻妹下手，只是因为相貌才对楚楚诸多忍让。

    没有喜欢，他是想让楚楚成为妾室。

    楚楚彻底爆发，本来上辈子临死前，就已经对唐珂彻底死心了。如今一朝重生，这厮处处主动来撩拨她。

    楚楚转过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唐珂。唐珂却歪了歪头，乖巧而专注地看着她。楚楚生气到了极点，用尽最大力气推了唐珂。

    唐珂根本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下重重摔在椅子上，声响很大，听起来就很疼，楚楚却一点也没后悔。

    如果后悔，她也是在想方才为何没在唐珂抱她的瞬间就回头给他一个巴掌。

    还让唐珂有机会亲了她一口。

    楚楚气得不打一处来，看着面容隐有痛苦之色的唐珂，虽然解恨，但还是不够，她拿过那杯刚刚倒好的那杯茶水，直接泼在了唐珂脸上。

    他面上布着水珠，素色的衣领染上茶水后泛黄，整个人狼狈得不得了。

    看着被茶水泼过，眼中渐有清明之意的唐珂，楚楚顺便将手中衣物也用力扔到他身上。

    已经顾不得出府还需要唐珂同意，楚楚现在满心都是他非礼了她这件事。

    楚楚忍无可忍，也实在忍不住了，喊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你姑奶奶江楚楚！以后给我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