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嫁妆

    众人都吓了一跳,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偏偏宋玘这会儿哭得上不来气,抽抽噎噎得也说不清楚。

    等到曾映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半晌,宋玘这才缓缓抬起头,肿着一双眼睛说道:

    “年前刚下初雪那几天,爹出了一趟远门,足足走了半个月才回来。我急得不行,可是爹又不许我问。哪知道除夕那日,爹忽然收到一封信,跟我说定下了我的亲事。”

    曾映皱眉:“是什么人家?”

    “爹不许我问,”说到这里宋玘又哭了出来,“只说是好人家,说他不会害了我。可是我一问在哪里,爹说……爹说在西绥府……”

    这次连宋玺元也勃然变色:“西绥府?”

    西绥府距离中原远隔万里,最重要的,它是两国交界之处,战争频发。宋三叔是多丧心病狂,才敢把亲生女儿嫁去那种地方?

    曾映更是怒不可遏:“你爹怕是疯了!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把你嫁到西绥府去?”

    宋玘泪水涟涟:“我哭着不肯去,最后都以死相逼了。可是爹把我关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就跪在我跟前,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若是我不去,他跟宋家大宗之间,就永远都攀不上关系了。”

    “宋家大宗?”

    这次是左玉惊呼出声,她之前对付宋闽与宋初翠时,还打过宋家大宗的主意。哪知道这么快,就在宋玘的嘴中再次听到了这个距离他们又远又近的家族。

    “这事与宋家大宗有什么关系?”宋玺元沉沉问道。

    宋家大宗虽然家族庞大,但是大部分绵延在太羲国都附近,并不曾在西绥府经营自己的势力。再说了,永盐镇的宋家与国都的宋家关系再疏远,那也是同宗,总不可能让宋玘去嫁给宋家人吧?

    宋玘哭着摇头:“我也不知道,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现在也不关着我了,只说如果我想看着他死,那就跑吧,说我……说我跑了便是亲手将他推进了死地……”

    “二伯娘,我不知该怎么做了……您救救我,救救我……”

    曾映被气得不轻,没有多加犹豫便起身:“好,我随你去见你爹,万万不能让你嫁到西绥府去!”

    宋玺元忙道:“娘,我同你们一起去。”

    哪知道曾映却摇摇头:“元儿,这次你别回去了,我去了与你三叔必定会有争执。他好歹曾经收留过我们母子,你一个做小辈的,不要掺和这件事了。”

    宋玘虽然带着哭音,但是也马上反对:“玺元你别去,我爹,我爹他……”

    她像是十分着急,却又说不出来。曾映没有多想,只当是宋玘害怕宋三叔,可是左玉看向宋玺元一瞬间难堪起来的脸色,若有所思。

    这件事左玉没法子插手,只能在家与宋玺元一起等待。

    直到夜幕初临,曾映才带着一脸疲惫之色回来。左玉扶着她坐下,倒了一杯热茶。

    曾映喝了口茶缓了缓,看向眼前两个孩子,见他们都巴巴瞅着她,这才苦笑道:“没用,宋玘的事情,我们怕是管不了。”

    宋玺元皱眉:“为何管不了?”

    曾映叹了口气:“你三叔知道了我和离的事情,我没说两句,便说我已经不是宋家的人,也无权干涉宋家的事。”

    宋玺元脸色难看的很:“那我总归还是宋家人吧,娘亲管不了,我去管。”

    “元儿,”曾映无奈地摇摇头,“我们都管不了。你三叔已经接受了男方的通婚书,也答复了答婚书,宋玘的八字已经送往西绥府了。你三叔说,就在正月底,男方家就要来下彩礼,所有手续,都已经过了明路了。”

    左玉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第一次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了直观的认识。这边准新娘都还没点头呢,那边两家大人就已经把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她心头沉甸甸的,宋玺元的脸色也不好看。

    “那堂姐呢?”

    “他们如今住在客栈,这次来便是为你堂姐置办嫁妆的。自回去后,她就躲进房间再不肯出来。”

    左玉心中有些担忧,万一宋玘一个想不开,这喜事可就要便丧事了。

    可是她一时间也根本想不出什么点子,去对抗这强大的礼法。

    最后一琢磨,对着曾映恳求:“伯母,您明天下午带我去见宋玘一面吧,我有点东西想给她。”

    第二天天色一亮,左玉便早早出了门。曾映与宋玺元起身后都没找到她,还吓了一跳。

    不过到了午间,她终于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个小包裹。

    “这是什么?”

    左玉眨眨眼:“保密,这是我送给宋玘的礼物。”

    到了客栈后,左玉终于见到了一直保持高度神秘感的宋三叔。只是看到那快秃了的脑袋,浑浊的眼睛,和佝偻的脊背,左玉就是一惊。

    宋玘长得算是水灵清秀的,如今看来,肯定都是遗传了她母亲。宋三叔这副尊荣,别说是宋玘的爹了,便说是宋玘的爷爷,只怕也没人不信。

    他看到左玉后明显愣了下,继而眯起双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原来,是熟人啊!”

    左玉皱眉,难道宋三叔是曾经躲在屋中看到过她?不过,这也称不上什么熟人吧。

    她皮笑肉不笑:“还没恭贺三叔好事将近,只是不知道三叔找的是哪家的乘龙快婿?”

    宋三叔并不上她的当:“若是你感兴趣,不妨去西绥府送亲?”

    曾映一下变了脸色,把自己女儿搭进去不算,还妄想她家左玉也跟着陪葬?

    她拉下脸:“我既然已不是宋家的人,无权置喙。那左玉就更与宋家无关,送什么亲?”

    宋三叔也不恼,笑得意味深长:“等着看吧,她与宋家的渊源,可还深着呢。”

    左玉看着宋三叔那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心下突然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仿佛是被什么毒舌猛兽盯上了,而且,她总觉得,宋三叔似乎知道些什么事情。

    曾映懒得理会他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牵着左玉上楼:“我们去找宋玘。”

    两人离开后,宋三叔却依旧看着左玉的背影,嘴边的笑浑浊不明:“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上楼时,左玉忍不住问曾映:“伯母,您知道宋三叔当初为何会被撵出宋家吗?”

    曾映摇头:“我嫁入宋家时,他们家中就已经没有这号人了。我们也是听邻居无意间说起,只说他犯了什么错,惹得玺元的祖父大怒,定然要与他断绝关系。”

    左玉蹙起眉头,这个宋三叔,似乎很不一般。

    来到宋玘房中后,看着那一张丧失全部神采的脸,灰败地宛如行将就木的老媪,别说曾映心中不忍,便是左玉看着也觉得鼻中酸涩。

    “宋玘,即使我现在的话听起来很没道理,我也希望你记住。嫁人,从来都不是女子的终点,更加不是起点。若真是得觅良人,那固然三生有幸,但若是不幸明珠蒙尘,那也并不是从此便没了生机。”

    “我希望你何时何地,都要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义。西绥府很远,但却也是你脱离三叔控制的好机会,此后或许前路艰辛,但是只要你永远不放弃,就总能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你就住在我家隔壁,应当知道,当初我爹娘过世,我在义庄中醒来后,都遭遇了什么。你看,即便千人不喜万人唾骂,我就是要好好活着,我要活得比他们长,过得比他们好。”

    “我做到了,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做到!”

    说完,她解开带来的小包裹,露出里面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金灿灿的一片光亮,让曾映与宋玘都傻了眼。

    “这是我今早在华馥阁买的一套纯金镶红宝的头面,这里面足足用了二十两黄金,便是典当之后也有一大笔钱,足够应急了。这下面压了两张小额的银票,一张是三十两的,一张是五十两的,你到了西绥府便找机会兑换成现银,多多打点男方府中的下人,让自己过得好些。”

    她说着说着,便靠近宋玘压低了声音:“若是路上有机会,你便带着这盒子偷偷逃跑。若是真没机会,嫁过去了也要万事当心。”

    宋玘怔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推拒:“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

    左玉早知道她会拒绝,便拿出杀手锏:“这是伯母、玺元和我一起凑的,你要拒绝我们?”

    宋玘傻傻看向曾映,曾映反应过来,急忙点头:“你收下吧,否则让我们怎么安心?”

    过了良久,宋玘才红着眼睛将那盒子紧紧抱在怀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感谢万遍,在此时此刻也显得太过轻巧。左玉给的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候是能救命的。

    左玉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便当是我们给你添的嫁妆吧,这东西,你还是别让你爹看到了。我知道我们也是白说一句,你绝不肯半路逃跑,怕连累你爹……这也就罢了,只是以后,还是要珍重自身。”

    宋玘本来有很多次机会跑掉的,她不跑,无非是受了宋三叔的威胁。她听宋玘说起过,她自幼丧母,是父亲一手将她拉扯大的,仅是凭着这份养育之恩和宋玘的善良,宋三叔便能轻松将她拿捏在掌心中。

    怒其不争吗?

    左玉并没这样的权力,她未曾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只能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少些置喙罢了。

    也不知道宋玘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多少,直到她们离开时,宋玘还是紧紧地抱着盒子,坐在床上发呆。

    出了客栈后,曾映神色复杂地看向左玉,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左玉的脑袋:“又因为宋家的事情,让你花了这么多银钱和心思。为了我与元儿,你付出的实在太多了些,我们太拖累你了。”

    左玉急忙摇头:“伯母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帮宋玘,也不单单是为了您和玺元,只是我真心希望,她以后能幸福一些。”

    她作为穿越者,就像是在这个架空世界中存在的固定Bug,似乎可以游走在规则之外。可是只有她知道,正是因为拥有后世的记忆,才成了她大部分痛苦的根源。就像她面对宋玘的婚事,想高呼“这不公平”,可是,有用吗?

    古代女子,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对自己的婚姻甚至人生,到底有多少话语权呢?

    她即便来自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时代,却并没有办法以她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倾尽全力,去改善一两个女子的生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所有的愤怒,都来源于自己的无能。

    她无能为力,也知愤怒无用,只能在接受既定规则的同时,努力奉献些自己的力量。至少,她没有视若无睹,没有做一个冷血的旁观者吧。

    左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抬头看看不那么晴朗的天,心中似乎有个角落,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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