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事发

    “飞鸾,在用功呢?”

    束飞鸾听到声音,连忙起身迎出去:“裴公子、文乐兄,请进。”

    裴夏眉目娟秀,鼻侧有一颗小小的暗红色痣,猛然间看上去竟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美。而他身后的管文乐则是浓眉大眼,脸庞方正,加之身材魁梧,看起来倒像是习武之人。

    裴夏开口,声音也是轻柔婉转:“是我们打扰飞鸾用功了。”

    束飞鸾急忙摇头:“哪里的话,你们能来坐一坐,我求之不得。”

    裴夏对束飞鸾一向客气,应该说他对谁都是一样的客气。但是管文乐则是恰好相反,脾气暴躁,他一向瞧不上说话留三分的束飞鸾。

    “我看束兄的功夫可不在读书上,应该是都用在了哄女人上。”

    束飞鸾勃然变色:“文乐兄这是何意?我最近不曾开罪过你吧,你何必总是这般咄咄逼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看向裴夏,眼神中颇有些委屈。

    裴夏对着管文乐摇摇头:“文乐,不可如此讲话,太无礼了。”

    听上去是斥责的话,只是由裴夏柔和的语气说出来,倒像是玩笑一般。加之他总是扬着嘴角,只会让人亲近不会让人生畏。

    管文乐尊重裴夏,便不再说了,只是那一脸不齿的表情,看得束飞鸾心中窝火。

    “飞鸾莫要恼了,文乐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我代他向你赔罪,请你去喝酒好吗?”

    束飞鸾其实心中对于裴夏这样的处置方法很不满意,但是现在裴夏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强笑道:“又让裴公子破费了。”

    而这一出了房门,他才发现不对劲。

    最近这十日,他除了如厕,几乎从不出房门,就是为了集中精力通过府试,给自己的身份再加一层筹码。所以他并不知道书院中,甚至是整个朝林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当许多人都好奇地看向他窃窃私语时,他才逐渐察觉到异常。

    “他们在说什么?”

    裴夏没有回答,管文乐则是直接翻了个白眼:“好奇啊?去自己问啊!”

    束飞鸾被噎了一下,看着裴夏依旧温和的面孔,只好哼了声不再说话。可是一路走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还是有些只言片语传进了他的耳中。

    “就是他……抛弃发妻……”

    “上门的……有个红颜知己……”

    “无耻……什么读书人……”

    虽然没听到完整的语句,但是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让束飞鸾心惊肉跳。只是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许这些人议论的未必就是他。

    到了他们经常来的酒楼坐下后,裴夏照常让上了最贵的菜色和最好的酒。

    平日里酒量还算不错的束飞鸾,今日却因心事重重,无意识地一杯杯灌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便面红耳赤。

    裴夏见他已有七分醉意,便对着管文乐点点头。

    管文乐会意,斜觑了束飞鸾一眼,大咧咧问道:“书院中传言束兄有个容貌绝佳的红颜知己,怎么不带她出来,为我们作舞一曲?”

    束飞鸾听到这话,停下了往嘴边送的酒杯,怔怔地看向管文乐。

    裴夏神色一动,却转而笑着劝管文乐:“文乐,不要胡说,那些没准都是讹传罢了。再说,即使飞鸾真的有红颜知己,要是要金屋藏娇的,怎么能随便露于人前?”

    管文乐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过是烟尘女子罢了,难不成束兄还真打算让她登堂入室?”

    这次裴夏不作声了,静静看向束飞鸾,似乎在等着看他如何作答。

    束飞鸾终于酒醒了几分,但是却宁愿自己没醒:“你们听到了什么?什么红颜知己?”

    眼看他脸色不好,裴夏急忙出面:“飞鸾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家对你很是艳羡。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谣言,说你家有美妻,外有红颜,都想与你结交,请教一二呢。”

    束飞鸾脸色又是一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极力压抑的兴奋:“真的吗?”

    裴夏眼见他的神色,却又静静向后靠了靠:“不过现在知道了,都是虚妄之言。飞鸾放心,我们一回去就会澄清,不会让书院中的同窗们继续误会你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裴夏脸上多少带了些失望之色。

    束飞鸾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的管文乐,眼见他也是一脸“我早知会如此”的表情,似乎对他比之前更为不屑。

    酒气上涌,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站起来大声道:“谁说是谣言?”

    裴夏马上身体前倾,一脸敬佩地看向他:“难道竟然是真的?飞鸾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可一定要与我们详细说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忘使眼色给管文乐。

    管文乐虽然心中不屑,但是也装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束兄当真有这等本事与艳福,我怎么不信呢?”

    本是最低等的激将法,此时落在半醉的束飞鸾耳中,却起了百倍的效果。

    不用裴夏再继续引诱,他自己便绘声绘色地将邂逅宗荔与贺绿的故事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上门女婿和宗荔的厮闹,在他的故事中,却是两人姐妹相称,都对他情根深种。

    束飞鸾的声音一点没有压低,反而有着几分炫耀之意。如果他此时还算清醒,便会发现整个酒楼中越来越安静。可是此时的他压根关注不到,满心都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黄粱美梦中。

    裴夏很是给面子的击掌相贺:“飞鸾果然能做到常人难及的事情,我等望尘莫及。”

    这还是裴夏头一次这样谦卑地对他说话,束飞鸾越发得意。而一旁的管文乐则是在心中骂了一声蠢货,连正话反语都分辨不出,这样的人也妄想通过府试?

    “不过,”裴夏话音一转,“飞鸾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若是宗姑娘与贺绿姑娘真的如此姐妹情深,只怕也难分妻妾的名分了,难道飞鸾是打算让她们做平妻?你如此才华,将来必是要蟾宫折桂的,这样只怕对官声无益。”

    束飞鸾被奉承得十分舒服,暗道裴夏真是有眼光,不像梵隐书院中其他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竟然因为他的家世而看轻他。

    只是裴夏提出的问题确实是要紧的,不过束飞鸾心中早有成算,也不肯在裴夏与管文乐的面前落了面子,当下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自然是不能弄出平妻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我束飞鸾,一生只有一位妻子。”

    一生只有一位妻子。

    这样听上去令人心动的诺言,此时也落在了另外一人的耳中。

    贺绿不敢说话,手却紧张地抓住了衣袖,她看向鱼芝,似乎在以目光询问她:唯一的妻子一定是我吧?他说过的,等考取功名,定会休妻再娶。

    鱼芝冷笑,都到什么时候了,她还不清醒。

    而隔壁的对话还远远没有结束。

    裴夏倒是不会这般天真,笑着赞叹:“飞鸾当真是情深义重,不肯负了宗姑娘是吗?”

    贺绿几乎是在心中咆哮:你否认啊,你快否认啊束郎!

    可惜,束飞鸾听不到她的心声,点点头继续说道:“裴公子所言甚是。”

    所言甚是……

    四个字几乎彻底击垮了贺绿,她挂着满脸的泪水,茫然四顾,似乎不知道视线放在哪里才算合适。

    可是束飞鸾却比她想象中更加心狠。

    裴夏听到束飞鸾的回答,似笑非笑又接着问道:“那飞鸾的那位红颜知己呢?怕是要因此伤心了吧。”

    束飞鸾脑中一闪而过贺绿秀美的容颜,继而又想起那天在书院外宗荔袅袅婷婷的身段,最后再想到自己的前程,最终还是狠下心说道:“不过一届风尘女子罢了,我为她赎身,抬她做妾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她还敢奢求什么?”

    这句话倒是说得管文乐一愣,继而赞道:“少见束兄如此果决的时候,倒是一扫平日里的软懦之态。”

    束飞鸾得意:“那是自然。我毕竟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傻到让舞姬登堂入室做主母?”

    一墙之隔的贺绿终于彻底崩溃,捂着脸跌坐在地,小声的啜泣渐渐变为嚎啕大哭。

    鱼芝看着心酸,过来抱住她:“你现在可认清楚了?供他来这书院,花的都是你的体己银子吧?多年积蓄就付诸到这么一个人渣身上,你觉得值吗?”

    贺绿哭了许久,忽然又抬起头:“他,他毕竟花了大价钱为我赎身……”

    鱼芝恨铁不成钢:“赎身?赎身的银子从何而来?”

    贺绿嗫嚅着说不出话,鱼芝替她答道:“那银子,是他卖了宗记食肆。为你赎身的,从来都不是他,是宗荔!”

    贺绿宛如当头一棒,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想反驳,可是却说不出任何话,鱼芝说得没错,束飞鸾为她赎身,用的却是宗荔的银子,他束飞鸾自始至终又付出了什么?

    一番豪言壮语发表完之后,束飞鸾的酒倒是醒了一大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猛然间涨红了脸,一屁股坐下使劲灌茶。

    而酒楼中此时的议论声已经不加任何掩饰,断断续续都传到了他耳中。

    “真是个两面三刀的无耻之人,我看话本子都高估了他。”

    “谁说不是,这么一看,那邱同甫倒还比他强些,最起码还没辜负为自己叛出青楼的秦思娘。”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呢,羞也不羞?”

    “裴公子怎么会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听到最后一句,束飞鸾实在捱不住了,试探着问裴夏:“裴公子,最近朝林府可是有什么大新闻吗?我看大家都议论纷纷。”

    裴夏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府试在即,飞鸾还是不要听这些没影的事了。”

    束飞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再看看一边管文乐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挣扎着又问了一句:“裴公子的意思是这事情和我有关?”

    裴夏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了。

    而就在此时,一声响亮的笑声传来:“好巧啊,裴娇娇你原来在这儿?”

    裴夏的脸色罕见地阴沉了片刻,却还是很快调整过来,起身温声笑道:“原来是柯公子,请这边坐。”

    来的人正是柯嘉庆,他一脸挑衅地看着裴夏:“不敢不敢,我怎么能跟你裴娇娇坐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被人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裴夏嘴角还扬着,可是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柯公子,不要太过分 。”

    管文乐早已经忍不住了,破口大骂:“柯嘉庆你要是再管不好你这张嘴,小心你管爷爷的拳头。”

    柯嘉庆看着他一声冷笑:“你确定?管文乐我觉得你倒不如先回家看看吧,你管家的铺子如今已经被我柯家收了一大半,我觉得现在该管好自己的是你,可别给自己的家族带来祸事。”

    管文乐神色震惊:“怎么可能?你胡说!”

    裴夏的脸色也略变了变,他了解柯嘉庆,断然不会拿压根不存在的事情过嘴瘾,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八成就是确有其事,那他为什么任何消息都没收到?

    管文乐瞪过去,却看到柯嘉庆只是挑了挑眉,当下心中一慌,来不及跟裴夏告别,就匆匆跑了出去。

    裴夏的神色不辨喜怒:“柯家好快的手笔。”

    柯嘉庆丝毫不躲闪:“彼此彼此,裴家半年前搞垮赵家时不也是如此?”

    管家是小商户,受裴家的庇护,所以管文乐才总是跟在裴家身旁。而曾经的赵家也同样如此依附于柯家,但是却被裴家以雷霆手段迅速搞垮,导致柯家在朝林府商会中的威望一落千丈。

    裴夏没有接柯嘉庆的话,他却丝毫不在意,转头看向眼中闪过一丝痛快的束飞鸾:“这位,莫不是‘邱同甫’?”

    束飞鸾一愣,柯嘉庆曾经为宗荔出头,还踹了他一脚,这么快就不认识他了?

    他眼珠一转,不认识最好,便干脆拱拱手:“在下姓束,不姓邱,小柯公子好。”

    他不介意再多一个靠山,还能顺带解决隐患。

    可是柯嘉庆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笑得直不起腰,过了半晌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指着他问裴夏:“你身边一个个就是这样的蠢货?这个还不如管文乐呢。”

    束飞鸾脸色一僵,皱着眉轻斥:“柯公子请自重!”

    柯嘉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让我自重?你一个忘恩负义、伤风败俗的人,也配让我自重?”

    束飞鸾脸色大变,看来柯嘉庆还记得当初的事,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开口。

    可是他还没张嘴,柯嘉庆就抢先道:“束飞鸾你也不用再惺惺作态了,你的那些丑事,现在朝林府几乎无人不知。我说,该不会你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柯嘉庆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此时的束飞鸾已经顾不上与他争执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柯嘉庆,难道他们真的不在乎宗湖的名声,敢将这件事大肆宣扬?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音大了起来,似乎最后的顾忌也没有了。

    “难道那个原型,真的是束飞鸾?”

    “应该没假吧,连柯家小少爷都这么说了。”

    “那我现在去传奇书肆,不知道还能不能领到礼品。”

    什么原型?传奇书肆是什么地方?和他有什么关系?

    束飞鸾心神大乱,只觉得头里面嗡嗡作响,周围的景象渐渐模糊,似乎只剩下一片光怪陆离。

    “啪!”

    不知道是谁,忽然扔了一摞书过来,正好砸在束飞鸾身上。这一下猛然间将他砸清醒,他来不及去找是谁出的手,低头便捡了一本书快速翻看。

    然而越看,他的脸色便越苍白,到最后,几乎完全没有血色了。

    许久后,他抬起头,颤着声音四处问:“这是什么?这是谁写的?”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最后还是柯嘉庆开了口:“束飞鸾啊,你说巧与不巧,这话本子里,居然有个与你如此相像的人。”

    话说完他还没忘记转过头埋汰了一句裴夏:“都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裴娇娇你竟然与这样的人交往深厚,难不成你是要‘见贤思齐’了?”

    裴夏心中暗骂一声,本来是要套出宗荔与宗湖的消息,没成想束飞鸾这蠢货竟然自曝其短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又碰上柯嘉庆这个难缠的。

    他视线迅速转动,看来今日是一定要分割清楚,否则他也得被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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