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是被摔门的动静吵醒的。

    她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正迷蒙着，楼下的声音就已消停下去，深夜独有的寂静笼罩下来。万籁俱寂，树叶摇出婆娑的声响，一时分不清方才是梦境还是现实，令她以为自己是做噩梦了。

    诊所地段特殊，半夜也生意热闹，这里人敲门豪放具有特色，都是“轰——”或者“哐——”，幸子习惯了，不会感到害怕。虽然也担忧是不是又招惹上了事端，但不见有后续打斗声音，便放下心。

    惊醒后，她睡意暂时消去，偏头，抓住滚到一旁的的姆明玩偶，搂到怀中，贴着脸颊玩，雪白的腮肉被挤压，乌发散开，露出白皙秀气的额头，纤长的眉，机灵的蓝眼睛四顾，在夜色中蓝莹莹得发亮。

    夜半的空气寒冷，凉得人哆嗦，幸子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裙，胳膊藏在羽绒被里，玩了一会，复又困了。她打了个哈欠，裹紧被子，身体蜷缩着，呼吸轻缓均匀，很快睡着了。

    也未过多久，门口传来声响，灯光洒落，是森鸥外走到床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幸子。”

    皮鞋敲击地面，不止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浅色的羽绒被鼓起一个小包，听到杂乱的声音，翻身，探出半个脑袋。女孩子伸出头，蓝眼汪汪，浓黑的长发睡得暖茸茸的，软羽般卷曲着，几根纤细的发丝贴着鼻尖，脸颊还带着未睡醒的的粉晕，发际线周围一层绒绒的胎发乱翘，灯光下，招招摇摇，像是莹亮透明的光羽抽出了细丝。

    她白嫩的脸上也有透明幼短的绒毛。

    整个人，就像她怀里的雪白玩偶，一团软和。

    幸子睡了又醒，已是困极，听到熟悉的声音，茫然睁眼，“森医生？”

    她说话带着气音，发出的声音细弱，雏鸟般柔嫩可怜。

    这下，不止森鸥外，就连那戴着墨镜的四位冷面黑手党、肌肉大汉，都不约而同，内心有被击中的感觉：牙白！她实在是太可爱了。

    “抱歉，幸子，吵醒你了。”森鸥外弯下腰，摸摸她暖和柔滑的脸颊，拨开几丝乱发，温和解释，“不过现在不能睡了，我们要搬家了。先起来好吗？”

    幸子尚不能完全反应，森鸥外给她清醒的时间，拿过厚实的珊瑚绒睡袍裹住她，严严实实，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爱丽丝将幸子当作洋娃娃打扮，喜欢给她买动物睡衣，软萌可爱，帽子盖下来，她的脸被遮掩大半，漆黑的长发露出，柔软白熊耳朵歪斜挺立着。杏色的娃娃领睡裙是长款，有可爱精致的雏菊刺绣，只是单薄，赤着足，小腿脚踝花苞般光洁柔嫩，有淡淡的粉色。

    “现在就要搬家吗？”幸子有些不安，那四道黑漆漆的身影，冰冷的枪管，如此醒目，就连她也知道，那是港口黑手党成员的典型打扮，压迫感极强。她趴在森鸥外耳边，搂住他的脖子，偷偷打量的眼睛藏起来，本能地依赖更亲近的人，等感到脚跟冰凉才小声抱怨，“森医生，我脚好冷啊。”

    “脚冷了吗？那好，我们先换身衣服。”森鸥外低头看，像是才意识到，忙不迭答应，一副三好父亲的模样，扭头看黑手党的成员，“劳驾，我想——”

    墨镜大汉冷酷无情，传达上级命令，“不行，你们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

    森鸥外唇角不变的笑意凝固，露出明显的不悦神色。

    他是俊秀相貌，黑发略长，看起来文弱，打扮又不修边幅，像个三流医生。但阴沉着脸时，确实有股骇人的气势，尤其是那双黯红色的眼睛，就连平日在生死线上游走、直属首领的港口黑手党最高武装部队“黑蜥蜴”也后背一寒，手指扣住扳机，枪弹上膛，反射性地、忍不住稍稍用力了些。

    可森鸥外转头又换了张脸，在被判断“危险”之前。

    他开始对怀里的幼女殷勤讨好，哄着，“不行啊，幸子。”

    他唉声叹气，随即语调扬起来，“你听到了吗？我们再忍耐一会，好不好？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啦！我们到了车里就有暖气，到时候就暖和啦！幸子听话，等我赚了钱，放假我们去买小裙子哦！我们现在暂时先穿上袜子好吗？”

    他摆出和蔼脸色，对着身后的黑手党成员笑着说，“阁下稍等，请容我帮小女找些保暖的衣物。”

    那些人觉得无可无不可，点头，往后退了些，给森鸥外让出余地。

    但手里的枪管没有改变方向，仍是瞄准的。

    森鸥外把幸子放到床沿坐下，他简直有两副面孔，平素看起来还算沉稳有礼，可一旦跟幼女说话，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连同语气都像糖果般融化了，“那幸子，我们先来穿上袜子吧，穿上长袜就不冷啦~我来给你找哦。”

    话说完，他走到一边，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也是这时，黑手党成员才发现，比起mafia的调查结果，事实要远远夸张得多。这位诊所选址偏僻、不修边幅的落魄医生，俨然是一个女儿控。光看他给幼女准备的衣服就足足塞满了两个大衣柜，满满当当，几乎挤占了房间的大半空间。

    他打开其中一个衣柜，里面都是鲜亮昂贵的洋装，琳琅满目，设计颇具大正时代的浪漫色彩，柔软的彩色缎面云霞般堆叠在一起，丝绸、天鹅绒、雪纺、欧根纱、蕾丝、刺绣，做工精美，面料光泽粲然仿佛能发光，且大都价格不菲。

    简直令人咋舌。

    森鸥外拉开装袜子的抽屉，宛如进入了快乐的天堂，挑挑拣拣，嘴上喋喋不休，“穿哪双呢，这双有花边的怎么样？……哎呀呀好像这双蝴蝶结的也很可爱呢，还是说是条纹的，羊绒的好像更暖和欸，要不穿这个吧……”

    港口黑手党的人看着跪坐在花花绿绿的幼女衣物中、满心快乐的黑医，神色微妙。

    虽然是女儿控，但、

    看森医生的言行，他真的没问题吗？

    最后是爱丽丝现身拯救了这一切。

    金发波浪卷的少女，方才还柔弱胆怯，面对森鸥外时又活像换了个人，气势强大宛如女王。她本来是来帮忙收拾东西的，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得怒从心起。

    她在男人身上踹了一脚，将森鸥外一脚踢开，甚至不在意自己被枪指着，如护犊子的母狮般威严，臭骂，“变态！林太郎你这个大变态！给我离幸子远一点！”

    好多双用来配小洋装的长袜摆在地上，森鸥外陷入选择困难，原先那沉稳得体的气质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弱气又颓废，宛如一个没用的咸湿大叔，正哭丧着脸，“不能怪我啊……实在是太难选了！因为幸子不管穿什么都是世界第一可爱！所以不管哪双都很合适啊！”

    “哪双都不是你该选的！你给我把幸子的衣服放下！”

    “爱丽丝！！”

    森鸥外指责自己的助手，但终究硬气不起来，仿佛是被欺压惯了，只能哭诉，“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也想帮幸子穿衣服啊，帮幼女穿衣是至高无上的享受，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以你独占啊！”

    爱丽丝杀气腾腾，咬牙切齿：“你这个死、变、态……”

    黑衣大汉不慎卷入伦理风暴，和同事面面相觑，皆神色抽搐，其中一个甚至不得不放下枪，作和事佬状将金发少女拉开，生怕她将首领的“客人”打坏了。

    同时在心里忍不住八卦刷屏：

    说出这样糟糕的话，森医生，真的是变态吧？

    身处风暴的中心，森鸥外浑不在意，对这样的言语和肢体暴力早已习惯了。他眼睛一亮，脸色由雨转晴，挑出一双暖和弹软的过膝袜，袜沿镶有杏粉色的丝带，大声道，“啊！找到了！”

    然后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到幸子跟前去，用黏糊糊的声音唤，“小幸子~”他旁若无人，沉浸在自己和幼女的世界中，伏低作小，“幸子~我们今天就穿这双好不好啊，你看这樱花瓣一样颜色柔和的绸带，肯定超级适合你啦，你穿上肯定世界第一可爱！而且这样膝盖也不会冷了！”

    话言中充斥着波浪线。

    幸子点头，一派温顺乖巧模样，她秀眉弯弯，漆黑的长发光滑柔顺，安静时就像个精致瓷白的古典人偶，并没有为森鸥外招惹出的乱象惊慌失措。在她看来，森鸥外和爱丽丝一向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很吵闹，爱丽丝还指着鼻子骂过他是“受虐狂”、“糟糕的变态”。

    森鸥外么，表现得很受气，只单看爱丽丝的性格由他设置，就说明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粉嫩的长袜搭在膝上，森鸥外喜滋滋在她跟前跪下来，幸子却道，“我要爱丽丝给我穿。”

    男人闻言，笑脸石化了，整个人大受打击，下一秒要原地裂开。

    强势的爱丽丝对他又打又骂，害他名声尽毁，比不上幸子一句童真的话。

    他假哭，“为什么啊幸子，你讨厌我了吗？”

    爱丽丝快步走来，抢过幸子的衣物，粗暴地把他挤开，森鸥外也不反抗，浑身阴影笼罩、无力消沉的颓废样子，仿佛失去希望，被自己最疼爱的幼女伤透了心。

    幸子端正坐着，让爱丽丝帮她整理衣服，穿好鞋子，浓黑的长发贴着白皙的脸颊，如雪干净堆的人偶般，文静秀丽的眉目瞧他，一双动物耳朵天真可爱，女孩重复着，往他心上再扎一刀，“我没有讨厌你啊，森医生。但是衣服，我喜欢爱丽丝来穿。”

    没有为什么，照顾她的事情，一向都是爱丽丝来做的呀。

    森医生今天反常，她还觉得奇怪呢，总觉得他比平时更变态了，不怪爱丽丝这么激动。

    森鸥外心碎了，喊她的名字，“幸子……”

    瞧他模样，幸子却高兴起来。

    他露出这副弱气可怜的表情，神情委屈不已，幸子就知道，要去安慰他了。就像是某种游戏信号，两人乐此不疲。

    幸子喜欢这个游戏，觉得很有趣，森医生并不是可怜的人，相反，他本性强势而冷酷，令人胆寒，于是幸子反而愈发喜欢看他露出惹人怜爱的样子，觉得异常稀奇。

    她整理好后，迫不及待，要向森鸥外跑去，白熊睡袍上短短的绒球尾巴摇晃晃的，两只耳朵一抖一抖，浑身都是温暖的香气，可爱极了，森鸥外心被软化，露出柔和的神情，接住女孩子抱起来。

    幸子坐在他怀里，手搭在他胳膊上，顺毛，软软道，“你不要伤心啊森医生，我最喜欢你了。”

    森鸥外感动，“你不会在骗我吧，幸子？”

    幸子道，“不会不会。”

    她睫毛扑落，眼睛亮亮得笑。

    森鸥外身上仍旧是一身穿不腻的白大褂，腰背挺直的时候，腰身纤直，不刻意显露出丑的一面，就是个给人印象深刻的美男子，看起来颇有风度。他外套上带着药水和血腥气味，绝不好闻，但幸子不嫌弃，在森鸥外的怀抱里，心里只觉得安心，因为无论如何，森鸥外都舍不得放弃她，会一直保护她。

    被安全感包围，幸子眨眨眼，雾蓝的眼睛困倦，开始泛起酸意。小孩子觉多，精力远不如成人，她刚刚撑着清醒了很久，感觉已经到极限了。

    她打了个哈欠，揉着湿润眼眶，趴在森鸥外身上，含糊道，“森医生，我好困啊。”

    “那就先睡一会好了。”森鸥外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她，一派可靠的大人模样，柔和道，“没关系的，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