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泛夜

    天光暗淡,远处东边的天上隐隐有了一丝皎白的痕迹,头顶稀疏的星子的光还不是很明,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似的。

    偏生眼前人的眸底仿佛盛了一弯星河一样,从中能辨出些许期待来,但是那样的期待绝不是她从前再裴时戎眼中所看到的那样。

    谢归荑心里慢了半拍,手攥紧了些,顺着心意:“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

    是你就好。

    只是她这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偏被裴时戎自己拦住了,唇角扬起,:“开个玩笑,当然不是了!”说着身子往后仰了仰,落在身前的马尾便被他甩到了身后去,又补了句:“我只是说,我如果真得有那么好的家世该有多好。”

    这样掩饰,只是他怕下一句从谢归荑口中听到的是“因为我已经与襄阳王订亲了。”

    谢归荑的神识也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想到自己方才下意识地想说的那句话,颊边便泛上一层热意来。

    却只是以为他真得在感怀自己的身世,托着腮的手放了下来,搭在小石桌上,叹了口气,“其实出身世家有时候也没那么好,就像我,当了我阿耶这么多年的掌上明珠,仍然逃不过要为了谢家联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裴时戎心底一惊,她不喜欢司马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有机会了?

    但立刻意识到她话里的不情愿,于是收了笑,将手也放到石桌上,指尖离她的手的边缘明明只有一寸之隔,却迟迟没有碰上去,放低了声音:“是我不好,叫你想起了伤心事。”

    只是还不等谢归荑应答,裴时戎却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取出一枚华胜来,很精致,却不是寻常的金玉珍珠点缀而成。

    簪子的尖口轻轻抵在他的掌心,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没华胜在谢归荑面前轻轻摇晃,歪了歪头:“今日五月初七,城里热闹,要不要出去玩?”

    大梁民风相对开放,每逢初七及下九(1),皇帝特允各州各城取宵禁,百姓可玩乐至子时。

    这样的民俗,谢归荑本是不知的,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四月初十,如今听了他这样的话,倒有些怔愣。

    看着她愣神,裴时戎只以为她是犹疑,便也不催,只是嘴角仍旧噙着笑。

    倒是好久没有享受过夜生活了,不过既然是特定风俗,想来她出门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回给裴时戎一笑,眉眼弯弯:“好。”

    而后唤来了兰叶,叫她去给谢朗玄打声招呼,再转过身时,已经不见了裴时戎的身影。

    谢归荑有一瞬的无措,“裴时戎?裴时戎?”

    下一瞬一个飒爽的身影突然落在她面前,只有树梢在轻轻晃动。

    她还没惊讶完,裴时戎已经将先前捏在手中的那枚华胜轻轻别在了她的发髻上,而后挪远了几步:“果然好看!”

    谢归荑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发上的华胜,朝他道了声谢后,侧过了身,眸光晶亮:“那走吧。”

    话音刚落,还未完全转身,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低头时,只能瞧见槐花树的树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揽着腰飞掠到了空中,不由得惊呼一声。

    出于本能的,闭着眼睛抓紧了裴时戎背在了身后的另一只手。

    只觉得夜风凉凉的拂过来,吹散了初夏空气里浮动的燥郁气。

    “没事的,睁开眼睛,不要害怕,我怎么会让你有危险呢?”

    她依着裴时戎的话尝试睁开眼睛,发现偌大的寻阳城都在自己脚下,灯火通明,而揽着她的人,偏偏足下生风,衣衫飞掠,好不从容。

    “要下去么?”裴时戎偏过头看她,眉眼含情,

    谢归荑看着脚底的房檐,心下生惧,不敢偏头去看他,只是微微转了眼,裴时戎恰好滚动的喉结就这么撞入了她的眼中。

    她脑子一空,只是用鼻音应了声。

    裴时戎的足尖便在屋檐上轻轻一点,气流突得一急,她就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先前挡在她腰间有力的小臂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撤了回去。

    几乎所有的灯都挂在了寻阳城街头,明晃晃的就好像白天似的。烛光映着人家屋瓦上薄薄的积雪,越发显得天色清明,与灯火的光交织着。

    两人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各色的光晕在谢归荑的眼前晃来晃去,左是灯,右也是灯,绕来绕去的倒是叫她觉得有些许发昏。

    脚底一打滑,整个人都仰身摔了后去。裴时戎眼疾手快地将她拦腰扶住,温言软语:“别动。”说着另一手轻轻探到她的发上,取下来一朵槐花,许是方才不小心沾上的,末了朝谢归荑一笑,却不曾言语。

    谢归荑顿时羞红了脸,幸好夜里光晕交织,并不明显。

    可她自个儿心中确实比谁都明白,此时只怕自己的脸红的就跟那熟透了苹果一般模样吧。又奈何裴时戎就这样拦腰扶着,对于裴时戎当然目光,她自然是躲都躲不掉,只能与他目光相对。

    良久,裴时戎才将谢归荑扶正,抚了抚她的削肩,眉目间尽是担忧的神色:“怎的差点摔倒?”

    谢归荑不自在地躲闪着他的眼神,低下头,轻声说道:“有点儿饿了,一下子没站稳,于是就,就——”延长了调子却不知说什么好。

    裴时戎凑近了耳朵,在谢归荑的脖颈上哈出热气:“你说什么,太吵了,我没听清?”嘴角却不自主的溢出一丝笑容。

    谢归荑玩心一起,脸色沉了沉,朝他狡黠一笑,“想知道啊?那便附耳过来。”

    裴时戎笑意更浓,心下未曾多想,便半蹲着将耳朵凑了过去,却是一声大吼:“我饿了!”

    他确实惊了下,但很快付之一笑:“等我。”只草草说了这两字,便跑开了。

    她便在原地等着,瞧见一个摊子上挂着兔子花灯,便被吸引了过去。

    没先等到裴时戎,倒是先闻到了糕点的香气,她转头过去,便瞧见裴时戎递过来一个半开着的盒子,看得出里面放着的时软糯的樱桃煎。

    谢归荑吞咽了口涎水,这样的小动作自然落入了裴时戎眼中,他轻轻一笑,眸间的情愫一点也不加掩饰,从中捻出一块来,递到她唇边,“张嘴。”

    谢归荑一时不多想,乖乖地将嘴张开,樱桃煎的香甜气瞬间便席卷了她的舌尖。

    吃了几块后,谢归荑唇角弯了弯,“可以了,甜食吃多了容易腻。”

    这话在裴时戎的脑中转了一个弯后,他便将盒子合上,四下扫视一番,便瞧见身后的摊子上挂着的旗子上写着“擂茶”两个字,在她耳边落下“稍等”两个字便没了影。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裴时戎便端着一个盛着擂茶的小瓷碗到了谢归荑身前。

    谢归荑一时不好意思,毕竟是寻阳街头,人来人往得,怕他像方才那样喂自己,连忙从他手中接过小瓷碗,垂手说出一句:“我自己来便好。”

    裴时戎便依着她,将碗递到她跟前,说了句:“小心烫。”

    声音很轻,有点担心的意味在里面,谢归荑心底瞬间漏了一拍。

    裴时戎一直耐着心等她再度抬起头来,才体贴地从她手中接过小瓷碗,还到方才的小摊上。

    花灯摊的老板许不是寻阳城内人没认出谢归荑是都督家的女公子,对着她与裴时戎笑着说:“两位真是郎才女貌,这盏兔子花灯与小娘子很衬,郎君不若为娘子买下?”

    裴时戎想也没有想,便从腰间取出荷袋,取出几枚钱币放到老板面前,眼光一扫,便提起了谢归荑先前喜欢看中的那盏,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递到她手中。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兔子花灯都到了自己手中,谢归荑这才反应过来老板方才说了什么,但是又不太确定,耳垂一红,微仰着头,问裴时戎:“老板方才是叫你郎君么?”

    她没敢问得太明确,怕是自己幻觉,反而叫眼前人笑了去。

    裴时戎故意装作思索的样子,才笑道:“我也记不起来了,看到你喜欢这盏灯,便买下来了。”他中间一顿,微微下蹲,让视线和谢归荑在同一水平线上,问:“要不要去江上泛舟?”

    谢归荑思绪一丢,也忘了自己想要问他什么,点了点头。

    到江边的时候,碰巧还有一艘小游船,裴时戎先上了船,而后掌心向上,扶着谢归荑踩上了小舟。

    玉蟾缓缓出东山,瑶台镜撒下一片柔和,树梢枝叶上似是覆上了霰珠,湖面上是千灯祈愿,是菱歌泛夜。

    远处的画舫上还隐隐传来琵琶声与唱曲娘子酥软的嗓音。

    “我前些日子在扬州,听到有人唱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2)的句子,却一直不解其意,归荑你一定知道吧?”

    不是“阿姊”,是“归荑”。

    “那你觉得呢?”谢归荑的唇轻抿着。

    “我想,这说得应当是你吧。”裴时戎往她跟前坐了坐,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此时,婵娟坠入了远山的怀中,将山脊线吻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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