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菲碧，帕夏就主动迎了上去：“祖母，帕夏想死您了。”

    菲碧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帕夏，直到听见她念出自己的名字，她的眼中才闪过一丝惊喜。

    “帕夏，我的孩子，你怎么会想到来艾伊娜岛。”

    一番寒暄过后，帕夏说出了她的来意。

    “你想了解赫连族的过去”？菲碧惊讶地问道，“这太奇怪了，孩子。你到底想了解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区别半神与凡人的最大特征就是血脉，半神的后代理应也是半神，在过去，他们通常拥有数百年的寿命和神赐予的神力，如今，许多半神后代已经不具有神力，比如，赫莲家族就是最早的神力彻底消失的半神家族。但是，半神后代的寿命并不会随着神力的消失而消失，他们仍然能够保持长寿之身。

    不过，在赫莲家族，情况则更为特殊。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发现神力只在女性身上得到传承，男性从不具备半神的任何特征，无论是寿命还是神力，赫莲族的男性都与凡人无异。当然，这已经不是秘密，而是厄里斯国人人皆知的事情。

    所以，菲碧会对帕夏的问题感到奇怪。

    “我想知道，赫莲家族的神力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帕夏问。

    “帕夏，神力的消失是一件顺应自然的事情。半神一开始都只是凡人，只是一朝受到神的眷顾，获得了半神之身。而半神的神力慢慢消失，是整个世界的半神族都需要面对的事情，回归凡人，是所有半神族的宿命。”菲碧缓缓说。

    “祖母，您说的也对。但我相信，赫莲族的神力消失，原因不仅仅这么简单。”帕夏说。

    “噢？怎么说？”菲碧饶有兴致。

    “赫莲族的神力消失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早有人预谋般地预见了赫莲族神力的消失。”

    “帕夏，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菲碧变得严肃起来。

    帕夏拿出那本残缺的《半神录》，这些日子，她一直带在身上。

    “这本记载所有半神族的书里，独独缺失了赫莲族的相关内容，包括赫莲族的神力记载。如果赫莲族的神力是自然消失，那么没有必要把相关记载抹去。这只能说明，赫莲家族的神力不是自然消失，而是有人不希望它出现在世界上。”帕夏分析道。

    菲碧拿过这本书，翻阅了起来，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帕夏，你是在神宫长大的，不应该为这件事感到奇怪。你难道没有发现，赫莲家族的往事一直是大家避而不谈的事情。”菲碧说。

    “为什么？”

    菲碧没有回答她，而是叫来了食物，款待起这位许久未见的孙女。

    帕夏好几次想将话头捡起，却都被菲碧轻而易举地打断了，绕到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中去。

    “祖母，如果今天，赫莲家族的某个后代无意中觉醒了神力，会面临什么后果？”帕夏坚持不懈地问。

    “不要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菲碧专心于眼下的食物，眼睛都不抬一下。

    “我是说真的，如果那个人是我，我会面临什么，会被国王放逐？处死？”帕夏问。

    菲碧放下了餐勺，她无法再回避帕夏的问题，她反过来问帕夏：“帕夏，你为什么特意跑到艾伊娜岛来见我，还带着这些问题。你从哪里知道了什么，又想从我这里继续知道什么，最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帕夏将自己通晓草木的天赋告诉了菲碧，她怀疑这是神力觉醒的前兆。

    “孩子，赫莲家族传承到现在，还具有如此天赋的后代确实寥寥无几，但不代表这就是神力觉醒的先兆。老实说，我希望你忘记这件事情，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菲碧说。

    “装傻虽然不会给我带来危险，但也对我的命运毫无帮助”。帕夏看着菲碧说道，“父亲让我嫁给霸卢人，如今虽然奥利博身受重伤，但父亲并没有放弃让我嫁给其他克利亚王子的决定。”

    “奥利博王子的意外，到底是不是你....。”

    “所以我才说，装傻对命运毫无帮助，如果我一味顺从忍让，现在我早已身在克利亚国，和丑陋残忍的霸卢人生活在一起。”

    “尽管有时力量并不意味着绝对的胜利，但总比柔弱无力地接受被人摆布的命运要强。”帕夏打断菲碧的话，坚定地看着她说。

    良久，菲碧才开口：“我和你讲一个故事，你不要去追究它是真实还是虚构，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从中，你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无论你是否真的能觉醒神力，我都希望这个故事在你日后做出每一个决定之时，能为你提供一些警示。”

    “半神族并非生而为神，而是凡人有朝一日窃取了神力，化身为半神。然而从封神那日起，他们就不得不接受逐渐跌落神坛的命运。因为神力，无法通过血脉永续传承。半神们永生永世都活在回归平凡的恐惧中。他们一面恐惧本族的日渐弱小，一面害怕他族的强大，这就是半神族之间无数纷争的起源。”

    “赫莲族成为半神家族的开端，来源于他们的先祖，一个名叫艾泰的女人。在遥远的过去，人们还以部落的形式生存。往往男人们负责出门狩猎、获取食物，女人们则在家生火做饭、纺织布品、繁衍后代。”

    “艾泰·赫莲才刚成婚不久，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这对新婚夫妇独自居住在一栋小小的林间木屋。几周前，她的丈夫就消失了，直到昨天，人们才在山坡上发现了他的衣物，上面残留的血迹说明他已经身遭不测，大概是被野兽吃了。”

    “而此时的艾泰已经饿了几天的肚子，没有了男人的保护，艾泰不得不拿起长矛，外出打猎养活自己。”

    “在一次长途跋涉寻找猎物的途中，她被一块发光的石头吸引，起初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喜爱美丽事物，自然把石头带回了家。然而没过几天，石头的光彩就渐渐黯淡了下去，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山石。她虽然觉得奇怪，却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原理。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块石头，就是所谓的斑曜碎片。”

    “又过了几个月，她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无法再外出打猎，为了养活孩子，她必须去投靠自己的哥哥——若斯·赫莲。”

    “很快，孩子生下来了，却因为怀孕期间的艾泰颠沛流离、常常食不果腹，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虚弱无比，随时会死在埃托利亚大陆凛冽的寒风中。”

    “母爱激发了艾泰血液中的神力，她学会了使用草木的汁液和咒语让孩子脱离虚弱与病痛，随着对这股神奇力的熟练掌握，她还能用咒语将小草变成会飞的动物，逗得小婴儿‘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一开始，族人对她的神力感到畏惧，他们背后叫她女巫。尤其是那些强壮的、掌握族内大权的男人们，他们忘了艾泰是如何用自己的神力救治族内的老弱妇孺，他们只是忌惮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力量。他们没有忘记，这是一个能独自外出打猎的女人，如今，她又拥有了神奇的力量，这样的女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引起他们的恐惧，他们要把她驱逐，甚至想将她烧死。”

    “他们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力量。在被族人逼入绝境的关头，为了让孩子和自己一起活下去，艾泰靠一己之力，唤醒了整座森林，每一片树叶都成为了她的武器，对那些围攻她的人进行了几乎屠戮般的报复。”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她获得了绝对的臣服。于是，埃托利亚大陆第一个被推上神位的女人、第一位女性氏族统领出现了。赫莲族在她的带领下，成为一股迅速崛起的力量。”

    “而在同一片大陆，正在崛起另外三个氏族，他们就是厄里斯族、帕帕尼族和霸卢族，他们的首领同样借助斑曜碎片获得了神力。”

    “很快，几个氏族之间就陷入了领土纷争，首先掀起战争的是霸卢族，他们生性残暴、仿同野兽，对其他氏族展开残忍的杀戮，很快就引起厄里斯族和赫莲族的同仇敌忾。”

    “战争让厄里斯族和赫莲族缔结了坚固的联盟，也诞生了传颂千古的爱情。艾泰的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了厄里斯族长的儿子，氏族战争结束后，国家开始建立，她成为了厄里斯国建国后的第一个王后。赫莲家族也成为厄里斯族统治帝国的有力支撑。”

    “又经历了几百年，厄里斯第一代国王与王后相继逝去，第二任国王达米尔继承王位。”

    “可是，人们爱戴的却是他的亲妹妹——夏维娜女神。因为她不仅继承了父族目眺百里、箭无虚发的神力，同时还继承了母族的草木系神力，不仅具有极强的攻击力，同时拥有神圣的治愈能力。她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神。当时战后的厄里斯国伤痕累累、瘟疫蔓延。夏维娜常常行走在凡间，运用她的神力与智慧拯救民间疾苦、平息民怨。”

    “长久以来，凡间只知夏维娜，不知达米尔。妒火中烧的达米尔想将夏维娜许配给赫莲家的凡人男子罗珀，并赐给他们一座岛屿，想让他们远远迁出厄里斯国。这遭到了夏维娜的强烈反对，可是，罗珀的迎亲队伍还是来到了厄里斯神殿。夏维娜的姨妈卡珊·赫莲急忙将消息告诉了夏维娜，这才让夏维娜及时逃离神殿，躲进凡间。”

    “愤怒的达米尔立刻以判国罪为名逮捕夏维娜，军队四处寻找她的身影。然而，一部分凡人依然选择相信夏维娜，他们遵奉她为生命女神，他们拥立她，支持她与达米尔开战。”

    “达米尔的地位岌岌可危。为了威胁夏维纳，他抓住了她的软肋，声称赫连氏拥有神力为邪恶的巫术，她们召唤魔鬼附身于草木，以供她们驱使。一场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在王国内展开，几乎抓捕了赫莲族所有拥有神力的女人，并将她们一一杀死。”

    “为了不让自己的母族面临覆灭，夏维纳妥协了，她答应只要达米尔恢复赫莲族的名誉，她就从此消失。达米尔遵守了诺言，让剩下的赫莲族幸免于难，而夏维纳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有传闻，她将自己放逐到了无人的荒岛，生死未知。”

    “从此以后，赫莲族的神力也也消失匿迹，后代平平无奇。那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夏维纳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个女神。自夏维纳后，厄里斯只有女侍，再无女神。”

    “帕夏，即使强大如艾泰、夏维纳，也无法改变世界不接受女性掌控的事实。”

    “你出生的时候，半点也不像厄里斯家族的血脉，你深黑的瞳孔与发色，几乎完全传承自赫莲家族。而你羸弱的体质和凡人无异。你父亲差点以为你不具备神格。他厌弃你，其实是害怕你，他害怕你真的是个凡人。半神皆惶恐跌落神坛、回归凡体。”

    “但是，如果你足够强大，他们又会忌惮你。一旦你凭借血脉里非厄里斯族的力量而威胁到他们，他们只会想要除掉你。”

    帕夏深呼吸了一口气，对菲碧说：“祖母，其实终于我明白您当初的选择。赫莲族之所以衰败，除了受到达米尔的打压外，还有一重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传承了神力的女性不断出走，与厄里斯族的男性结合，她们的后代自然跟随了厄里斯姓氏。而传承赫莲这个姓氏的，只剩下那些凡人男性。半神大多看不上凡人，即使出生同族。但是您不一样，您不希望赫莲这个姓氏在所有半神女性出走后，彻底失去半神地位，于是您委身同族的凡人，只为让自己的半神血脉在赫莲姓氏下传承。”

    菲碧点了点头。

    帕夏接着说：“祖母，您能否给我一点启示，关于神力。”

    菲碧叹了口气：“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会因此遭遇灾难。”

    “没有选择才是最大的灾难。难道我听天由命，就能获得平静的生活吗？不，现实由不得我。他们厌恶平凡，却又忌惮强大，他们只喜欢被揉捏得恰到好处的品种，比如德拉、库拉，她们足够貌美、诱惑，懂得获取人心，能为格劳招来称意的女婿，能为厄里斯家族绵延后代，除此之外她们别无他用，而这正合他们心意。

    可我却偏偏过于平凡，从出生起他就想把我扔掉。如今我终于有了一点利用价值，却是建立在我的噩梦之上。命运已将灾难强加给我，我还需要考虑更坏的后果吗？”

    “好吧，或许你注定不凡。既然你的天赋来自血脉，如果你有神力，自然也藏于血脉当中。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愿神保佑赫莲家族。”菲碧无力地说完，背对着帕夏，离开了。

    “血脉。”帕夏在嘴里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