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韶歌醒来,已经是在四天之后。

    周身无处不酸痛,却温暖得不真实。

    “……韶歌!”坐在窗边的孟乔离近了一瞧,刚看到韶歌的眼睛睁开个缝,就大叫一声。

    ……二嫂?

    韶歌眼前十分朦胧,脑中搜寻了许久,才认出这是谁。

    为什么会是……

    “娘、素昕!快来啊,小韶歌醒了!”

    孟乔叫唤着奔向门外,这一嗓子终于给韶歌吼得灵台有两份清明。

    这里……

    她四处看看,终于认出来,这是……司徒府?

    还愣神着,段夫人已经到了身边,几人手忙脚乱地把韶歌搀起来,又端了温热的水。韶歌两只手手腕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孟乔连她多动弹一下也不让,舀着汤匙一口口喂给她。

    “夫人……”韶歌开口,嗓音哑得不像话。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段夫人激动地按了按韶歌的手,“你不要着急动,他们去叫大夫了。”

    “我……为什么……”韶歌的思绪还停留在阴冷的山寨之中。有人……他,从天而降,把她解救出来了。

    “是申儿带你回来的,”段夫人伸手,抹去韶歌自己都未意识到、悄然滴落的泪。

    “不用害怕,韶歌,以后都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

    以后……都……在这里吗?

    韶歌微微偏了偏头,好似没有听明白眼前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别怕,小韶歌,”孟乔道,“阿娘已经写了聘书,请托太子殿下递给陛下,你以后就安心在咱们家,从前害你那些人,等阿申回来之后一一找他们算账!”

    聘、书,吗?

    豆大一颗泪,倏地掉在被子上。

    “……不行,夫人,这不行的,”韶歌摇了摇头,“我……这是耽误他——”

    “什么耽不耽误的?”段夫人打断她,“这不是你要想的事情,你只好生呆着,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他司徒申的前程就是前程,你小韶歌的前程难道就不是了吗?若就此误了你一辈子,却叫他飞黄腾达,他自己会乐意吗?”

    韶歌:“我——”

    “韶歌,从前不该问的,今日三嫂嫂且问你一句,”素昕看过来,“你对我家小五,究竟有没有心思?”

    韶歌的话堵在喉咙里,只是眸中的水汽更甚。

    “你看、你看看,”孟乔直跺脚,“小五只说他后悔,咱们又何尝不后悔?但凡咱们提前问一问,年前就去张罗要个亲事,也不至于……”

    “夫人,”韶歌伸手,拉住了段夫人的腕子,“真的不行,司徒……他和我哥哥……而且他还得带兵呢?我现在……经了这一遭,我是什么个名声——”

    段夫人:“韶歌你——”

    “夫人,司徒呢?”韶歌忽然想起什么,手上用了些力气,她四处张望一圈,此间只有这几个人,“他、长嘉他人呢?”

    “他……”孟乔连忙接话,“韶歌,你都已经昏迷了五天了,他有些公务事……”

    “五天,我一直在这?”韶歌坐得更直了。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头脑飞速地运转。

    已经五天过去了,她还在司徒府中,哥哥也没有来带走她。

    那就说明……眼下的情势,甚至连哥哥都觉得没法护住自己,偌大一个安京城,他能托付的地方竟然只有司徒府。

    而且碧娘不在身边。

    当时自己在宫中被掳,是与碧娘分开的,那时候魏诏来找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她想必是被关起来了,现在自己已经无事……那就是被控制起来了——哥哥还没有处理好宫中的事情,他连一个碧娘都没有捞出来。

    至于司徒申呢?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莶枷山的?

    他来的时候……带着自己的部下,那些土匪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杀了人?

    他是武将,倘若这次来挟持自己的行动没有兵部、刑部的授意,光凭他和哥哥,当真能名正言顺吗?

    现在自己已经醒了,司徒申却没有在这里,甚至身边人也没有去通知他的意思,那他此刻……

    “韶歌,申儿对你的情谊很重,你相信他,不要担心,”段夫人还在劝慰。

    “我知道,夫人,”韶歌说,与她眼光相对,“司……长嘉对我的心意,我清楚。”

    屋子里的人都看过来,有些惊诧。

    “正是因为我知道,”韶歌有些哽咽,莶枷山上他喊自己名字时候的嗓音,一遍遍回荡在脑海里,他如何冲进要人命的深潭里,如何将她从绝望里面摘出来……

    “所以他……现在不在这里,只能说明他出事了。”

    素昕最先忍不住,一下子落了泪,“韶歌……”

    “夫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可我能呆在这,已经是平白消磨掉司徒府满门忠烈在大安的地位了,我是个家国无用的人,不能这么祸害你们。”

    韶歌的声音很沙哑,却清楚的可怕。

    “说什么呢,韶歌?”段夫人心头一紧,“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没做错任何事,夫人,”韶歌道,“我错就错在,根本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上。”

    屋中一阵寂静,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愣住。

    “夫人,真的谢谢你们,谢谢长嘉。魏韶歌这辈子,都感念你们,不光是今日的救命之恩,这些年对韶歌的关怀……韶歌除了哥哥,从没有亲人,韶歌一切的好日子,都是夫人和嫂子、姐姐、小芙,都是你们给的,”韶歌泪流不止。

    但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心道,她已然生成这样的命运,不能任凭这厄运将他人也拉下水。

    “夫人,这里太好了,如果当真可能,我何尝……可这里不是韶歌的,我的家……终究还在那长乐宫里面。”

    韶歌:“我必须……回到皇宫中去。”

    韶歌:“这个死局是为我设的,到现在早已经搅成了一团乱麻,任何人想要挣脱,付出的代价都太深重了,能破局的人只有我。”

    韶歌:“我才是那把刀,只有我……才能叫这牢笼崩溃,所有人,都回到自己应该存在的地方。”

    只有我……是一无所有的人。

    只有我……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哥哥的府军想必就在院外吧,”韶歌抬眼,“这些天,给您添了太多的麻烦,韶歌日后再行弥补,现在……叫他们进来,带我回宫吧。”

    ……

    “你可知道如今满京城都是如何传说的?”

    “魏韶歌与司徒申私奔逃了婚,哄骗自己姐姐代嫁,而今司徒申下狱,是因为被你这个大舅子发现,亲手捉回来的!”

    议政殿中,皇帝气得将手中奏本一本本往下扔,全都砸在跪在地上的魏暄身边。

    “人人都在议论!我们皇家养出了好一个叛逆的公主,好一对痴情人!我魏氏皇族威仪何在?”皇帝怒气未消,“到现在,魏暄,你听听你在跟我说什么?你竟然说把韶歌嫁给司徒申——”

    “就算承认了这些传闻,于父皇又有何损失?”魏暄直起腰板,“阿申与我自幼相交,武有上阵军功、文能诗词歌赋,难道不算个好归宿?今见韶歌被人欺侮到如此地步,难道父皇非但没有半分心痛怜悯,不顾半点儿女亲情,还要将她看做商品一般掳到长乐宫中,待价而沽,再寻一个合适的出价者吗?”

    “你放肆!”

    一本青色奏章旋转着击中魏暄的膝盖,纸叶哗哗翻开,登州戒备,赤狄演武次数增加,愈发频繁的字眼何其刺眼。

    边地五郡又在戒严,近来已经运送了几次武器,枢密阁中机动甲胄的驾驶试验也在加紧进行——这又是一桩烦心事,随着试验的增加,那“诅咒”已经逐渐在大安的骑士身上应验,伤亡人数的增加无疑是在魏暄的心中敲了一棒又一棒,可面对眼看着瞬息万变的边境局势,他又根本无法叫停。

    而本应该在营中指导研究的司徒申,现在却被人扣押在大理寺狱中。

    “魏暄,”皇帝气得笑出来,“朕花了那么多钱,把司徒申送到千里之外的斯兰——整整三年,是为了让他回来做个闲散驸马的吗?”

    “朕知道,你着急,你心疼妹妹,也心疼朋友。机械军如何,朕也很看重,朕也恨不得将他从大理寺狱中放出来——可他司徒申私自调兵!带人屠了莶枷山几百人!朕能不罚吗?”

    “他是为了救韶歌,父亲!”魏暄声音陡高,“不过才几日过去,父亲当真不记得了吗?是宋嫔,她派人绑架了韶歌,若不是司徒申及时赶到,儿子现在也许都见不到韶歌了!”

    “他们把韶歌折磨成了什么样!那群畜牲!他们死有余辜!明明是他救了韶歌,怎么父亲却像是完全忘了——还是在父亲心里,就是宁愿韶歌死在外面?”

    皇帝终于被问得哑口。

    他这样重名声的一个人,总不能说,他当真想要魏韶歌死在外面吧?

    “呵,”魏暄笑了。

    他这个父亲啊……他究竟还在报什么希望?

    “依父亲的想法,现在应当如何做呢?”魏暄道,“将韶歌强行接进宫来,或者干脆找一个边地藩王将人送去,好叫京中的传言彻底平息。至于司徒申……革职革权,但现在机械军离不开他,不如就从清流文臣世家中择一位小家碧玉赐婚,好将他彻底的按在京城?”

    “你——”皇帝皱眉,他如何说出口,儿子的猜测和他心中所想,不差分毫。

    “陛下、陛下!”

    殿中气氛正焦灼着,太监总管忽地跑进来。

    “何事,”皇帝不满地看过去。

    总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魏暄,匆匆一揖,跑到皇帝身边,还用袖子挡着口型——果真,没说两句,皇帝眉心便紧紧皱起。

    “将她先带下去,”皇帝沉声,谁料话还未说完,就见门被一把推开。

    “女儿来给皇帝陛下请安,陛下万岁,”韶歌走进来。

    她一身素白,只披了一件花青的外袍,更衬得人消瘦孱弱。

    她立在殿中,就像是插在地板上的一件兵|器,铮铮铁骨,没有一丝一毫的曲度,和她唇色一样苍白,却又和她眸中的光一样凌厉。

    “韶歌?”魏暄看过去,眼中满是惊诧,“你什么时候醒的?今日这么凉,你怎么——”

    “太子说你一病不起,朕看着,却精神的很,”皇帝冷笑着说风凉话。

    韶歌:“女儿的确醒来不久,思来想去觉得心中憋闷,撑着残破身躯也要来找陛下,讨一个公道。”

    皇帝的手指撑上额头,“此事……的确是惊吓了你,万家那边,你姐姐替你出嫁,也不便再接纳你了,朕还在思考——”

    “女儿方才在路上还在想,陛下竟然如此沉得住气,没有着急忙慌地把我抓来塞进万府,给万宏信做妾,如此姐妹共侍一夫,还能成一桩美谈,”韶歌语气尖利地说。

    皇帝虽然出言呵斥,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分明告诉魏暄,这情况作为一种解决方法,是被这帝王认真考虑过的。

    “你……”魏暄喃喃出声,眸光涣散。

    “此后婚事如何安排,女儿都听您的,”韶歌冷笑一声,丝毫没有为了父亲的打算而伤怀,“但在此之前,韶歌受尽屈辱,被人肆意掳掠,是不是应该讨些弥偿?”

    皇帝哼了一声,“还算你尚且懂些事理,眼下……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

    “我要宋安允死!”韶歌低喝出声,一时殿中寂静无比,总管长吸一口气,惊诧全都卡在喉咙里。

    “怎么,”韶歌道,“陛下舍不得?凭什么她悉心算计,百般加害于我,此刻却能毫发无伤地在你庇护之下安享荣华,我魏韶歌却要被她迷晕了扔出去,任凭山匪肆意糟践!”

    “……韶歌,”魏暄想拉韶歌的衣袖,想告诉他此事背后并不只有宋嫔,背后一定还有操纵者,可听到韶歌后面半句,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事、此事……”皇帝面上明显可见慌张,“宋嫔已被我贬为庶人,她此后在长乐宫中不会有任何品阶,韶歌,你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又凭什么要求他人偿命?这些年的礼仪教养,大相国寺三年听经,就把你教成这个样子吗?”

    “父皇,”魏暄道,“韶歌此刻的确性命无虞,可她受的伤痛惊吓就全不算数吗?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宋嫔又是什么人?竟能如此逃脱我大安的律法——”

    “哥哥,”韶歌按住了魏暄的肩膀,“无妨,陛下舍不得宋修容,夫妻情谊深厚,也是人之常情。”

    “你——”皇帝一手指向她鼻尖。

    宋嫔为妾,她却道夫妻情深,可不正是在骂当今圣上宠妾灭妻、枉顾纲常!

    “这样,陛下,女儿换一个要求,”韶歌道,“听闻司徒少将军为救我身陷牢狱,韶歌想用我这身伤痕,和远嫁姻缘,换救命恩人安然无恙,不知可否?”

    魏暄心口一颤。

    ……声东击西,韶歌啊韶歌,你好计谋啊,可你若当真如此……

    他怀中段夫人亲手写成的聘书像是把刀子,在刺他的胸口。

    皇帝的眼光在魏韶歌和魏暄的面上逡巡一圈。

    也是够有意思了,魏暄前脚还在用亲情要挟自己赐婚,后脚,魏韶歌便会用情缘换前途了,要不是魏韶歌这该死的命格,他真想要太子能学学她妹妹这股子理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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