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从韶歌被放在榻上,段夫人便一直在抹眼泪。

    小小的女孩皮肤都被炮得烂了,麻绳穿过的地方早被磨得血肉模糊,又因为长期的浸泡,皮肉烂在一起,伤痕深可见骨!

    刚刚换了一床干净被褥,便骤然发起高热来。

    她那眼皮从在车上紧闭起来,便再没有一丝睁开的意思。

    饶是司徒家请来的老大夫,在军中做了几十年的军医,见过各式各样的外伤无数,也因着眼前景象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屋子里侍从都换了两拨,更换纱布,倾倒血水,再加上煎煮汤药和研磨丹散的,忙得简直要鞋底冒烟。

    只有司徒申,像个铁铸的、焊在床边的摆件,甭论如何复杂的折腾,如何骇人的景象,他就在那里蹲着,握着韶歌的手,一双眼睛红的像是被血洗千万遍。

    “她什么时候能醒?”

    等医士忙得差不多,终于被司徒申一把拽住,差点没捞个跟头。

    “哎呦,”堪堪稳住身形,医士方道,“真说不准,少将军,先要看这高热是否能退,之后如何,且要再等再看。”

    “我少时发过一次要了命的高热,彼时太子从宫中求了什么了不得的药,我现在就去取——”

    司徒申说着就要往外冲。

    “少将军、少将军,”医士跑了两步才拦住他,“稍安勿躁,还请稍安勿躁,此病症不在珍奇良药,本也不是邪盛壮热,乃是损耗太过所致——况且小姐心神遭受重创,五志化火,也并不在良药,而在心境安定啊!”

    司徒申被一番牵扯,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停在原地,回首望着屋中身影,不只怎么竟局的动弹不得。

    医士叹了口气,“既是少将军十分珍重之人,还请您多加关怀劝慰吧。”

    他说罢,便离去配药了。

    “老五,”母亲走出来,到了司徒申边上。

    身高体长的男人,倏地弯了腰,蹲在地上,面孔埋进十指之中。

    “娘去和五弟说话吧,”素昕走过来,“我和二嫂在这,你们放心。”

    段夫人点点头,弯腰拍了拍司徒申的肩膀,“老五,你给我过来,咱们先说清楚。”

    司徒申抹了两把脸,在母亲身影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才终于站起来。

    “小五这回……”

    “早我就说了,他看小韶歌的时候那眼神明晃晃的,跟他哥一个熊样,半点心思藏不住,”孟乔端着药碗走过来,“从打听说这婚事我就眼皮一直跳,你看现在怎么着?”

    素昕狠叹了一口,回身也进屋去,“小芙呢?”

    “饭堂呢,我叫张妈随便给她弄点东西垫一口,”孟乔道,“没事,她明白事理,知道不添乱。”

    “哎呦,你这一说我才发现,早过了饭点了,”素昕坐在床边,“这一上午折腾的……竟半点不饿。”

    孟乔在韶歌紧皱的眉心中抚了抚,“也不知道这小可怜……多久没有水米下肚了。你说这么个金贵的人,怎么就……”

    “二嫂,”素昕也满面忧愁,“你说这回,咱们小五,能不能……”

    孟乔只是叹了口气,“昕啊,你看着,咱们家有那能尚公主的底子吗?”

    ……

    “儿子不孝!”

    司徒申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给段夫人听得心头一紧。

    可她也未着急回头看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司徒文康的排位在桌子上摆正,自己才坐到一侧的太师椅中。

    “你……”段夫人抬眼,看见自己儿子那一双眼睛,便再没忍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申儿,”段夫人抬手擦了下泪,“你是早就想好了?”

    “娘,”司徒申叩在地上,“我早喜欢魏韶歌,我要娶她。”

    段夫人留着泪,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徒申:“娘,申儿今年二十岁,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事,能错得如此彻底,唯独现在……”

    司徒申跪立起来,看着段夫人道,“今日这些话,我早该和娘说,我早该和太子殿下说,我早该告诉所有人司徒申喜欢魏韶歌——我早该娶她的。”

    司徒申:“那样她就……不会遇到这些了。”

    “……申儿,”段夫人的话语有些发颤,“你可知道,你一旦和韶歌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驸马不掌兵权,就算破例带兵,司徒申也不可能继续执掌关系大安军事核心力量的机械军,甚至因为和太子的关系由下属转变为亲人,他为了避嫌也不能统领超过百人的队伍。他的志向,他的毕生所学,司徒氏的三代戎马……

    如今朝堂之中,最泥泞之处,莫过于太子与国舅之争,而他一旦这一脚迈进去,便是直冲进旋涡最中心。眼下韶歌的婚事乃是皇帝言和的法宝,被他这样横刀一断,不知要平白多受多少帝王怒火!

    而这天子一怒,或许储君承得起,国舅承得起,但他孤零零一个司徒氏,一个刀尖舔血的司徒氏!如何能在这天塌地陷中容身呢?

    “儿子……清楚,”他叩在地上,“儿子给家里添麻烦了,儿子……对不住爹娘的教诲,儿子对不起司徒家百年沙场拼杀来的基业!”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就不必再说这些,”段夫人起身,她将司徒申扶起来,“申儿,是这个家让你降生于此,到现在,司徒氏也该护着你!”

    “娘……”

    段夫人拍了拍司徒申的肩膀,“不论是皇天贵胄,还是街头乞儿,只要是你喜欢的姑娘,那就是我们司徒家的人,绝没有被他人肆意欺侮的道理。今日韶歌被欺负成了这样,就是皇帝不管、太子不管,我们也必定要管到底!”

    “你尽管挺直腰板,去和太子说,去向陛下说,去和天下人说,说咱们司徒家想要迎娶韶歌公主!”

    “若有人不服,就用拳头让他闭嘴,若皇帝不许,我便提着着司徒氏沙场拼杀来的御赐宝剑,带着你爹的排位,去找他,去问他自己的女儿,为何如此不珍惜;问他我司徒氏满门忠烈,有何处相配不上他东安魏氏;问问他两情相悦,究竟有什么天大的顾忌,不能成全!”

    “……娘,”司徒申完全被母亲的气势所摄,“我……爹先前想要带着哥哥姐姐回到登州,想要远离朝堂纷争,只一心守着大安的国土,从前就是因为我,才留在安京,如今……”

    段夫人笑笑,“老五啊,就算你没有降生,咱们司徒家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他的心愿就能成真吗?况且这么多年了,母亲早已经看清,这世上何曾有真正的逍遥人?但凡心有所求,便要用抗争去换取。”

    “人此一生,不论走到何时都是逆水行舟,今日为了一点安稳舍了爱人,明日为一息庇护舍了真情,再到来日呢?是不是要将血肉全都剜净了,做个空壳才能活着?阿申,爹娘不想看你成为这样的人,如此割舍下去,人人都成了人人趋势的工具,而再不是个有血肉的人了!”

    “你还多年轻?你才二十岁!若连为了心爱之人都不能争上一争,还有什么血气?还叫什么男儿?”段夫人道,“放手去搏吧,申儿,此刻你爹就是在此,也不会与你有分毫阻拦。”

    她的眼光落在一旁的排位上,司徒文康四个字被暖阳掠过,仿若闪烁片刻。

    “夫人,少爷!”

    门外小厮跑着喊来,“大理寺来人了,说要拿咱们少爷!”

    “司徒申私调军队,挟持公主!”说话间,人已经踏进院子,“我等奉大理寺卿之命,将人捉拿,尔等速速放下武器,把人交出来!”

    司徒府的护卫都不是寻常之辈,锃亮的长枪将衙役们团团围住,那李司丞在当中,只能高举着逮捕令,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娘,”司徒申立刻将人挡在身后。

    段夫人:“这是……”

    司徒申:“我出城之时,的确没有御令,眼下国舅想必是要趁着太子殿下还未出宫先下手为强,娘不要担心,殿下会有办法。”

    段夫人:“好,那你——”

    司徒申偏头,“只是请娘护好韶歌,万万不要担心我。”

    “你们这是在拒捕!”

    “谁拒捕了!”司徒申快步上前,守卫立刻给他让出一个口子。

    “哼,”李司丞见了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看来,司徒少将军,是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的确调兵出城,但绝没有劫持公主!”司徒申上前两步,“李司丞想要拘我,还请尽快,可若想强加些莫须有的罪名,想都不要想。”

    “你——”李司丞怒目圆瞪,“难道不是你从莶枷山带走了公主?多少人看到你送进司徒府的人,还能消失不见了?”

    司徒申:“莶枷山上没有公主,我也不曾送任何人回府。”

    李司丞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好啊你,司徒申,好硬的嘴,来人!给我搜——”

    “我看谁敢!”段夫人一喝,李司丞的话音骤断。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这位当家夫人的身上,她缓步而出,神色不见半分焦躁,周身威仪却叫任何人都不敢轻易造次。

    “夫人包庇儿子——”

    “李司丞这话说的不对了,”段夫人笑着走上前来,“吾儿已经在此,难道老身有非将他留在府中不可吗?”

    李司丞:“哼,这司徒府中有没有公主,难道夫人自己不清楚?”

    段夫人:“还请李司丞慎言,须知自己此刻站在什么地方。”

    李司丞听到,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还被司徒府兵环绕着。

    虽然自己背靠国舅,本家也是为皇帝效忠几朝的老臣,可司徒家有军功荫蔽,大安四方军队,有多少都是司徒文康昔日同僚,武将之中又有多少受过司徒家的提携?更何况……他们可还背靠着太子呢!

    他开始认真思考,他们是不是当真有本事把自己解决在这……

    “就算这司徒府中已经无人能够威慑李司丞,我家数代军功,在你安京李氏的眼中,就当做个笑话,”段夫人缓声道,“那么,司丞大人,你口口声声要寻找的公主,可是当今嫡公主殿下?就算公主千金之躯当真在我府中,请问以你的品级、身份,和这张简陋得可怜的拘捕状,就能把人带走吗?”

    “你们……”

    李司丞握着刀柄,向后退了两步。

    “太子殿下驾到——”

    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太子连车撵都未坐,直接从马上跳下来。

    “长嘉——”魏暄一眼就看到了司徒申,奔跑过来的步子甚至有些踉跄。

    李司丞只是向太子处一拱手,都没等到太子的回应,就吩咐手下道,“把人带走!”

    司徒申双手被缚,两人一左一右用劲,他腿上一软直接跪在了魏暄面前。

    “你——”魏暄心中一惊,眼前人形容狼狈,身上衣袍还在滴水,衣袖之上沾染的泥土已经有干涸之象,连带着前襟的血色透着叫人喘不过气的腥味。

    “殿下——”司徒申皱眉,想要站起来,却被人一脚踹中了腿弯,他闷哼一声。

    “把人带走!”李司丞大喝一声,几人抬了司徒申就要往外走。

    “慢着!”魏暄伸手要拦,“敢问李司丞捉拿朝廷武将,是何缘由?”

    李司丞已经翻身上马,“下官与南城禁军统领曹正阳确认了,太子殿下的御令调任的乃是禁军,和是赵闻指挥带领的机械军!独独没有咱们司徒少将军。”

    “你——”魏暄怒极,却见李司丞毫不在乎,一勒缰绳,“太子殿下想要见人,最好还是先请了皇命,来大理寺吧!”

    一行人轰轰而去,司徒府门前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地本是闹中取静的一个偏僻院落,如今却俨然成了京城之中最热闹之处。

    魏暄在原地愣了半晌,千万思绪划过。

    直到祁澈到了他跟前,想要搀扶,他这才缓过神来。

    “……师娘,”他看向段夫人。

    “殿下,”段夫人一福身,“殿下若是来看公主的,还请进屋,若想要把人带走,还是请回吧。”

    魏暄的神经猛地悬吊起来。

    他心中一急,“师娘这是什么意思?”

    “东宫若是早想好生保护好韶歌,便不会有今日之事,”段夫人凉声道,“况且殿下看不见门外的光景吗?此刻将韶歌带走,是想京中如何编排公主?”

    “可——”魏暄一拧眉,一时竟当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申儿眼下不在,老身便做主,替他向太子殿下开了这个口,”段夫人一拱手,“小儿爱慕公主殿下已久,眼下公主殿下婚约未兑,若再寻驸马,还请殿下做主,以小儿为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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