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诶诶诶,你看,她受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老大这一招,实在是妙啊!”

    “添水添水!”

    韶歌阖着眼。

    根本不用看,她也知道面前是何等景象。

    此地四面只有一圈坛沿,供人勉强站立,中央一个深坑,蓄满了水,而韶歌此刻就在这深潭之中。

    水位被人控制着,就在她鼻息之间。

    双脚被缚,只能勉强站立。

    但韶歌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站着,她四肢早就麻木,人也在半梦半醒中,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在水即将漫过鼻息的时候挣扎向上,而水位退却也无可歇息——两根麻绳穿过腋下,缠绕着双臂而拉开,一旦脚底失去支撑,双臂就会承受撕裂的疼痛。

    只是到现在,也许连痛也没有了。

    她想强迫自己晕死过去,但是不能,这周而复始的,生死之间徘徊的游戏,叫她不得不时刻保持对死亡的警惕。

    她告诉自己别去想对面绑匪的嘴脸,不去想他们因何而发笑,不去想他们肮脏的眼光,在自己周身游走着,在水位一上一下之间,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风景。

    ——怎能不想!

    嘴里塞的满满的,是被浸湿的破布——他们万无一失地确保自己活着。

    可笑啊,韶歌想,她早就没了咬舌自尽的力气,还有什么可防的?

    人……她还是个人吗?

    这难道不是供人赏玩的牲畜吗?

    叫她如何相信!叫她如何对自己说,我是魏韶歌!是这东安王朝的公主!区区庶民忤逆我者都应当处死!

    有什么用?

    这样尊贵的人。

    怎么没有人来救她?

    哥哥呢?哥哥去哪了?她那丈夫呢?那说好了要与她携手共进的丈夫呢?

    还有……

    他呢?

    司徒申打开箱子的锁扣,露出一角,能看到雪白的银光。

    “这么小的箱子,能装下我们头儿要的数?”山脚的小土匪上下打量着司徒申,“你们家小姐千娇万贵,偌大个周氏就派你一个人来接?没有个宝马香车、十里——”

    “管这么多?”司徒申一把就抓住了土匪的衣领,“箱子里的金条不少,不然你先尝一尝,分量够不够?”

    “够够够!爷放手!快放手!”小土匪挣扎开,好生喘了几口气,他斜眼看司徒申,只觉得滚滚的杀气往自己天灵盖子上冲,摸着脖子好不自在地说,“那就……跟我来吧,见了我们头儿,他自然把你们家小姐送出来。”

    南城门,曹正阳接过太子递来的储君令牌,“传陛下圣谕,着城南禁军统领曹正阳,即刻点兵,清缴莶枷山匪寇,不得有误!”

    “臣领命!”曹正阳接过令牌,心中却有疑惑,他上前两步,想要询问太子,“殿下,司——”

    “正阳,”祁澈一把将人拦下,旋即低声在他耳边,“阿申没有御令出兵,还请你速速带人接应。”

    曹正阳神色一凛。

    不久前司徒申刚和赵闻一起出了城,两人周身杀气十足,他正担心会有变故——

    “我这就去,”他把令牌往怀中一揣,“祁大哥放心。”

    祁澈颔首,连忙转身去追上太子的步伐。

    祁澈:“殿下,我们现在去哪?”

    魏暄:“大理寺——我倒要看看,能将尉迟明宪重伤的人,和那日派去杀我妹妹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

    “赎金带过来了,放行吧,”土匪和寨门前两人交谈几声,大门缓缓而开。

    只是个依山势而建的小地方,根本没有把手伸进京城的财力,司徒申心中盘算。

    他跟随那小土匪走进了院子,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若非战场上生死一瞬练就的机敏,根本无可察觉——他便知晓,是赵闻带的人,已经把寨门口放风的人解决干净。

    “你去正厅等着吧,我这就给你唤老大,”小土匪伸手一指院落中最大的阁楼。

    司徒申环顾一周,已经大致看清了地形,“你这区区小寨,不过两三个人,竟有胆子绑架我们小姐?”

    “哼,”那小土匪因着前车之鉴,离司徒申足有两臂远,“这个时间,弟兄们多在矿上监工呢,我莶枷大寨的风貌,岂是你能领略的?”

    “如此,”司徒申一点头,“赎金已经到了,人呢?”

    “你去那儿等着!”小土匪还是指着阁楼。

    “想我进屋?”司徒申眸色一凉,“你们好关起门来瓮中捉鳖,人才俱获,嗯?”

    小土匪唰地变了脸色。

    这……这人说的快准了!就是要周家的赎金有来无回,只能求大理寺的人来到此处……好卖给大老爷一个天大的面子才好!

    “怎……么可能?”他哆哆嗦嗦道。

    “那就随我一同去罢!”司徒申拎起人的后脖颈,大步上前,一脚就踹开了眼前阁楼的大门。

    小土匪嚎得撕心裂肺,凄厉叫声像是要把人活剐了——只是他也没能喊上多久。

    大门被机关触动在二人身后嘭地阖上,一支飞箭从二楼触发,直向司徒申面门射来。

    “噗嗤——”

    小土匪被穿胸贯了个透心凉。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本关联巧妙的机关被破坏殆尽。

    赵闻带人走了出来。

    “看到跑走报信的人了,跟着他也许就能找到人。”

    “好,”司徒申点头,他蹲在地上,存放银钱的箱子四敞着,几个银锭散落在地上,夹层打开,他手上动作如飞,已经把火铳组装稳妥。

    “走吧,”他拉动机扩上膛。

    ……

    “人已经带着钱来了,二狗领着进了屋……但是……”

    寨老大不满地一瞥。

    回报着连忙道,“但是那人把二狗也抓紧去了,现在应该……”

    老三啧了一声,“那小孩激灵,可惜了。”

    “哼!”老六一拽手中的麻绳,池中的人被牵引向上,周身俱是一颤。

    “哈哈哈哈哈——”男人们的笑声瞬间荡漾开来。

    也正是这笑,把他们的位置暴露无遗。

    “应该就是这了,”赵闻指了一下木门,“其他地方都看过了,没有人了。”

    门口两个放哨的人,已经被摸上来的两个弟兄抹了脖子。

    司徒申点头,上前两步,将匕首插|进门缝中,轻轻用力,木门发出了微不可查的声响。

    第一眼。

    土匪们的身影重叠,遮挡了视线,他只感受到潮湿的水汽。

    第二眼。

    只一个缝隙,露出那水牢当中的人。

    司徒申的心脏上被|插了一刀,这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怎样呼吸。

    他站直,把匕首收回腰间,转身向身后跟随的兵士招手,从带来的装备之中,捡出了一枚榴弹。

    “长嘉你疯了?”赵闻一把拉住了正在安装肩抗发射筒的人,“这里面一共有几个人,至于用上这个东西吗?咱们人这么多,从屋顶和门缝入手,一人一个弩机都能解决了,连火器都用不上!”

    “听我说,赵闻,”司徒申把他的手拍掉,“韶歌在里面。”

    赵闻:“我知——”

    司徒申:“在我出来之前,你们都不能进去。”

    赵闻:“你说什么呢你要自己——”

    司徒申:“对,我自己,这枚榴弹射中人之后,碎片会击打水潭、温度骤升,到时候屋子里面都是蒸汽,这是我的时间——后面就全靠你们。”

    赵闻:“长嘉你别发疯,从屋顶发射你会掉进去的!这个破屋什么建造强度咱们也不知道,万一你被埋进去了……”

    司徒申:“我会找好角度,争取不破坏建筑,而且这屋子是茅草结构,几根横梁的分量没多大,况且屋中都是水,着火的可能性很小。”

    赵闻:“你怎么了?这又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赵闻!”司徒申低吼。

    赵闻这才看见他眼中过多的血丝,和额角上几近爆破开来的青筋。

    “你……”赵闻猛地明白过来了,“……公主——”

    屋中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屋外的空气寂静得吓人。

    司徒申并未回答,他只是抗了发射筒,借助攀爬钩来回两下,便轻手轻脚地上了屋顶。

    赵闻干咽了一口。

    冷汗从背后倏地掉下来,叫他浑身一个激灵。

    “赵指挥,咱们怎么……”

    “原地待命,在少将军带公主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赵闻道。

    “是!”

    一门之隔,寨老大终于觉得这无聊的游戏有些厌烦,将手中的绳子一扔,嚷嚷道:“去看看那送钱上来的尸体,看看这远近闻名的京城首富周氏,到底能有多大能——”

    “轰——”

    周遭匪徒只能看到,他们的老大在一瞬间几乎消失了。

    强烈的火光从他身体中迸发出来,在屋顶彻底坍塌之前,血色四溅到屋中的每一个角落,炽热的碎片落进冰凉的水池中,白雾轰然散开,所有人都失去了视觉。

    剧烈的声响并不能叫韶歌的心神震荡,真正叫她从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中脱离而出的,是手上绳子被割断的清晰触感。

    她在这一刻睁眼,看到了从天而坠的人。

    碰撞让她偏离了原本的落水路线。在他们跌落冰冷池水的一瞬,屋顶横梁砸进池中,汹涌的波涛叫两人翻滚了一圈圈。只是他的手抱的太紧了,哪怕天翻地覆,韶歌也只是觉得平稳。

    脚下的绳索被拆解开来,但她已经没有知觉。

    她只知道,眼泪融进了水潭之中,他的手太烫,触碰到自己的肌肤,像是烙铁,可以轻松熔去皮肉骨髓。一颗心是否还在跳动着?要靠他手指拨动,才想起生存的频率。

    韶歌像是一片落叶,在他牵扯中轻而易举地随波逐流着。

    他手中拿着早早准备好的披风,逆着水流环抱她的躯体。

    他们在水波的作用下上岸,在他冒出头用一刀解决了一个探头发现他们的山匪之后。

    司徒申对距离和角度的估量堪称精准,他们的每一寸移动,都在他计算的区间之内。

    在迷雾散尽之前,还在所有人都为这骤变而惊诧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踹开了门扉,新鲜的、干燥的空气瞬间充斥她的鼻息。

    生的气息前所未有地清晰——这是在她对世界说过无数次告别,想过太多次离别之后。

    “里面的人,”她听到头顶的人说,“一个都不留。”

    “是!”赵闻和守在门口的将士,看到被司徒申捧出来的公主,瞬间便明白了,纷纷怒火中烧,提起刀就冲进屋中。

    “少将军!这儿!”

    司徒申顺着喊声看去,“山寨中的马车!”两个兵士牵引着马车过来。

    “赵指挥叫我们去找的,没想到还真找见了!”

    司徒申一颔首,“把马换成咱们的,十人跟我先回去,剩下的留下听赵闻指挥,把这给我查清楚。”

    “是!”

    “韶歌,”直到进了马车里,司徒申才终于有勇气唤了这么一声。

    这马车的座位太过逼仄,其上灰尘遍布,司徒申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连松懈半分力道也不肯。

    马车开始颠簸,他怕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噪声中,心里暗暗鼓劲儿才终于又喊了一声“韶歌啊……”

    兵士透过车窗,送来了干燥的披风,司徒申接过,轻手触了触韶歌的肩膀。

    方才无论是扛着一人重的炮筒,还是手起刀落,在匪徒当中穿梭而过都没有半分犹豫的少将军,却在此刻从语音到指尖,无处不颤抖。

    “我……”他尝试着拉扯韶歌身上湿透的披盖,想要换上一件。

    却见蜷成一团的姑娘猛地瑟缩一下,两行泪从她紧闭的双目中落下。

    司徒申的动作僵在原地。

    “……别碰我。”

    她的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就这一声,酸涩猛地爬上了司徒申的眼眸。

    “……好,”他说,只把披风盖在她身上,原本紧抱的姿势却没有被撼动半分。

    “直接进宫!”司徒申转头去,对驾车的兵士吩咐。

    “长嘉!”

    司徒申的衣角猛地被人拽住。

    她那已经被麻绳和水汽摧残的不像样的手,不知道要花上多大的力气,才这样紧紧地攥上他的衣料。

    “怎么了?”司徒申一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我……”韶歌每说一个字,喉咙中都像有千百个刀锋划过,“我……不……回……宫。”

    不回宫。

    几乎是从嘴型上分辨,司徒申读懂了这句话。

    不回宫……

    她已经离开那里很久很久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或许是怀着一种不错的期盼,走进了这扇也许能够接纳她仅仅一天的门。

    随后被这久违的故乡狠狠地打入地狱。

    冰冷的岩浆把人包裹,贪、嗔、痴,都作相火,灼干我血肉之躯。

    这彻底的背叛,终于把人变成了鬼,而这残忍的世界,又为何偏偏把厉鬼放回人间?

    “韶歌、韶歌!”

    她听到了,一声声的,是她最期盼的那人,声声不停歇地唤着她。

    明明是她心中念了无数回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如今听到了,却没有一丝丝开怀。

    她甚至想要逃离他宽大的手,他温暖的胸怀,他好听的嗓音……他这个人。

    他多么好啊……

    可是我呢?

    我现在……还剩下什么呢?

    “韶歌,你别睡,你回我一声,”司徒申已经慌了,他的面颊有些湿润,他甚至分不出心思去想这是不是泪水。

    这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看着护着,不忍被风雨吹打落一片叶子的小树……

    “啪嗒,”好轻好轻的一声。

    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轻轻的滑落了。

    “韶歌……韶歌!!!”

    司徒申几乎疯了,他摇晃她的脑袋,扳动她的肩膀……毫无回应!

    “少将军,前面进城了,咱们怎么走?”

    “去……”司徒申的眸色已经沉了,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声,昭示她尚在人世的实事。

    “去司徒府。”

    “是!”

    “韶歌,再也不用怕,”他说,“咱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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