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相宜一身红衣坐在正屋中央,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她已在此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二更,那世子爷还没回房。

    他不会是知道自己等在这儿、嫌弃自己不愿回来吧?

    相宜撇下嘴,哼!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

    正想着,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沉稳脚步声,很快门开,一清俊挺拔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她惊了一下,赶忙起身笑盈盈的迎上去,“世子爷。”

    看到他柔和的眉眼沉下去拧成一团,相宜察言观色瞬间意识到不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大人。”

    那边皱着的眉眼诧异一下又舒展开来,相宜吊着的心跟着放平几分。

    “大人,妾伺候您更衣。”

    “不用。”

    平静简短的两个字,那个萧萧如松般的世子爷绕过她,解了外衣随手抛在衣架上,径直朝卧榻走去。

    相宜身子哆嗦一下,双手攥紧了衣角。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堆满笑脸讨好奉承时,陆桐生已倒头躺下,卷过身子背对着她沉沉睡去。

    一瞬间,相宜脸上面皮绷的死紧,心底却大大舒了口气。

    再没丝毫犹豫,她利落的在他身边躺下,轻手挑起半边被子将自己盖好,然后背对里面的人闭上了眼睛。

    哼!原来是真的嫌弃她啊!他与自己半斤八两罢了,她还没抱怨甩脸子呢?

    虽然刚只看了一眼,这世子爷长得倒是极俊逸好看,可架不住他是个喝人血、吃人肉、拆人骨的朝廷败类啊!

    还记得三日前的梁家小院,她正对着自己的小菜园可惜萝卜快要成熟却吃不上时,一向与她不睦的姐姐梁可清找了过来。

    她这个大姐姐,嘴上说是来和她这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唠家常,实则是来看她笑话。

    刚寒暄两句,梁可清便说了那日望京城疯传的惊天消息:户部侍郎、忠义侯府世子陆桐生从大理寺放出来了。

    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的他刚走出大理寺,迎面就收到皇上谕旨:陆桐生勾结地方官员巧立名目、徒增赋税、搜刮民财、盘剥百姓,证据确凿,但念及未将贪污的税银装进自家口袋,故只罢官革职,回家赋闲。

    相宜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梁可清笑的极明艳妖娆,口中的话却恶毒的很,“梁相宜,别以为嫁到侯府有多体面光耀,记住,你嫁的可是头没人性的恶狼,到了侯府你一样不配享福,跳火坑就是你该有的命!”

    相宜那时只撇嘴笑了笑,没做任何反驳。

    梁家定下把她送进侯府做侍妾的时候,那陆桐生还在大理寺中关着不知生死呢。

    那时候她都不惧,为何现在要怕?不过是从梁家这个污糟烂泥地挪到另一个火坑罢了,有何区别?不管这世子爷是人还是狼,她都没想着靠近纠缠。

    若往好处想,毕竟是嫁去侯府,定不会像梁家那般抠门刻薄,以后总能填饱肚子吧?这才是她和乐棠最大的指望。

    想到此,相宜揪了揪被子将自己裹严实,安心的闭紧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即将进入熟睡,忽地屋外传来一句极低的声音,“世子。”

    话音未落,里侧安稳睡熟的人“腾”一下起身,伸腿大跨步直接迈过她下了榻。

    接着,房门处传来低沉清晰的声音。

    “世子,杨开泰刚被放出来了。”是那个侍卫乔良。

    “白日里咱们蹲守一天,大理寺不放人,竟在此刻放了他?”陆桐生的声音沉稳清亮,一点儿不像刚睡熟醒来的样子。

    “是的,只放了他一人,身无长物被抬了出来。”

    “可有其他人与他接触?”

    “暂时没有。”

    陆桐生沉吟片刻,利落下了命令,“跟着他,之后再做决断。”

    杨开泰这人与他被冤一案息息相关,或可成为他翻案洗脱冤屈的关键之人,陆桐生自不会掉以轻心。

    乔良领命而去,相宜赶紧把眼睛闭的死紧,装作一副睡熟的样子。

    榻边一阵凉风袭来,紧跟着是一句冷漠的命令,“躺进去。”

    相宜没睁眼,裹了锦被翻转身子,利索的挪进了床榻最里侧。

    只不过这小小挪动,让她好不容易热乎儿点的身子瞬间又凉的透心。

    第二日清晨,相宜是被人推醒的,睁开眼睛,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的陆桐生正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起吧!一起去给母亲问安。”

    相宜慌忙将裹在身上的被子一下全都撩下去,爬起来就去洗漱梳妆,心中却惴惴不安:这样的狠人,我半夜抢他被子,不会明日就在这侯府莫名消失吧?

    深觉有这种可能,相宜偷偷朝身后瞥了一眼,然后手中木梳便“咣啷”一下落了地。

    只见那世子爷从袖口中摸出把匕首,抽出的一瞬间,银色的刀刃闪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扑通”一声,相宜跪了下去,口中连连认错,“大人,我错了,我没想抢你被子。”

    陆桐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沉着脸吐出两个字,“起来。”

    相宜看着手持刀子的世子爷,心中直打鼓,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磕头赔罪。

    然后,接下来的场面让她愈发震惊。

    只见陆桐生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在他左手中指划了道口子,然后将渗出的大颗血珠抹在了绯色床单上。

    相宜眼睁睁看着那血洇下去,洇成一片黑紫色,煞是难看。

    陆桐生扫了一眼她错愕、不明所以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下一秒便漠然转身自去梳洗。

    等两人相携到了侯府主房沐光院时,陆夫人已在厅中正坐。

    看两人过来,陆夫人热络的招呼两人坐下一起用早饭,相宜懂规矩,坚持请安后才坐了下来。

    到了这儿,那闷葫芦一般的世子爷才多了话。

    “母亲,昨夜休息的可好?”

    陆夫人一脸和蔼慈祥,“好~只要想到你能过来陪我吃早饭,我便一夜安枕。”

    此刻的陆桐生满脸笑意,清风朗月一般和善,惹得相宜悄悄多看了他好几眼。

    陆夫人自没忘了相宜,捻起一筷鸡丝口蘑送到她碗上,“相宜,多吃些,你身子太过清瘦,以后在府里好好补补。”

    相宜愣了一下,然后猛点头,暖意遍身。

    原来这侯府夫人不止看起来华贵柔美、仪修万方,性子也竟这般温和,待人宽厚谦柔。

    这么一比,那梁家大娘子真真只适合做个小门商贾的妻室,在小小一方内室里逞凶斗狠耍威风。

    饭间,陆夫人还和相宜说了好多的话,只差当场把她的眼泪给逼出来。

    陆夫人说,相宜你嫁的急,侯府近日事多,若有不适之处,只管找周妈妈或易管家言明。

    她还说,侯府宽厚,只要你用心伺候桐生,以后定不会亏待与你。

    最后,她甚至拉了儿子的手反复叮嘱,“桐生,相宜刚进府,你且多用点心思,好好陪陪她。”

    相宜垂头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侯府主母人真好啊!

    陆桐生答应的很干脆,“母亲放心,我定好好待她。”说着话,他还不忘和煦的仔细瞧两眼对面的女子。

    梁相宜,她的名字?就眼前这个娇色柔美、眉眼婉顺、不敢多说一个字的小女子?这个清晨不懂他抹血是何意的商贾庶女?梁家连这都不教女儿,竟还敢给她起个宜室宜家的名字?

    陆桐生没打算和母亲探问这些东西,之前他同意纳这个女子进门,本就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前些日子,他被人构陷进了大理寺,父亲在外奔波着帮他找证据翻案脱罪,而母亲更是忧愁的大病好几场。后来有一日,母亲前往大理寺探望他,提起想帮他纳个女子进门,以便他出来后尽快为陆家延续血脉。

    陆桐生知晓那些时日母亲曾为了他,带病在外拜访了好多家名门贵女,只是全都吃了闭门羹。那段时间,高门大户恨不得走路都绕着忠义侯府,怎会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一个生死未明的“罪人”。

    陆桐生心疼母亲,她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头一次在人前低头竟是为了儿子,如此情形下,他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母亲帮他纳妾。

    当然,今日清晨之举,自然也是不想让母亲担忧。而且,将来的一段日子里,他依旧会扮演好乖顺的儿子,只求母亲彻底安心。

    至于这女子,听说母亲当初到梁家相看,最初并未见到这梁家三姑娘,最后是她自己拼命争取才进了侯府。

    一个女子为享受侯府一星半点的荣光,竟不惜做个无名无分的侍妾,赔上后半生自由,这般营营汲汲,他实在不喜,更不理解。

    为让母亲安心,人前他自会与她情深意切,至于人后,他只希望这女子懂分寸、知进退,无事不要来搅扰,安安静静待在她该待的地方,侯府这荣光自能保她平安无虞,否则……

    一顿早饭,两人伴着陆夫人谆谆叮嘱吃了大半时辰,陆桐生这才牵起相宜的手和母亲道安离去。

    陆夫人看着儿子和梁家姑娘相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深深叹了口气,挺直的腰背跟着萎靡下来。

    她如何能不替自己儿子委屈?只因一场说不清的无妄之灾,儿子丢了官位,从小订下婚约的女子也以身子忽起顽疾为由退了亲,望京城其他女子更是对这侯府避之不及,再没一个愿意嫁进来。

    当时,她除了忧心还被关在大理寺的桐生外,心中还记挂着另外一桩顶重要的事。

    当前危急局面,儿子官位是一定要丢的,但应可暂时保住性命。作为侯府夫人,这点儿信心她还是有的。

    不过,她最怕的是桐生出了大理寺后,有人再对他不利,毕竟眼下这态势,明显是有人特意给他泼脏水,要把他逼得再也站不起来。

    夫君忠义侯陆盼山自会为儿子的前程和安稳费心布置,作为侯府夫人,她不得不考虑侯府血脉继承一事。

    于是,在桐生正妻未定的情况下,她费尽心思寻了一温柔纯良、清丽柔美的普通人家女子进门。只等桐生出来后和这女子尽快诞下子嗣,她再抱去细心教养,这忠义侯府将绵延不绝的继续支撑下去。

    所以刚才,她对这个这梁家三姑娘呵护照顾,毕竟如此情形下,一个弱质芊芊的姑娘还愿意嫁进来,该是有几分眼光和胆识在的。且看着她性子绵和,放在桐生身边应十分安分。

    陆夫人眼瞧着诸事正按她预期的那样稳步前行,舒心的撑直了身子。

    她的儿子,定可以重振旗鼓,再回朝堂,整个望京城,定会再次因侯府世子陆桐生而惊绝赞叹。

    陆桐生牵着相宜的手出了正房,等踏过月门便立刻抽开手,头也不回一下的朝前走去。

    相宜悄悄将他牵过的那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擦了擦,这才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这侯府好大,若跟丢了,人生地不熟的,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任何人。

    只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那人也没让她回房,于是只能跟在他身后回了主房。

    刚进门,她便看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容色如玉、俏丽无双的女孩子正坐在房中央悠闲的吃果子。

    看两人进来,那女孩子甩了果子,朝陆桐生飞奔而来。

    “哥哥,母亲今儿早上没提起我、说落我吧?”

    陆桐生宠溺的摸了摸那女孩子的头,“没有。你该过去的,我刚还想着怎没见你,用过早饭没?”

    陆书黎撅起小嘴,口中忿忿不平,“昨晚母亲特意交待,不让我今早和你们一起用饭。”

    陆桐生将桌上的点心往她那边挪了挪,“没吃早饭?赶紧垫垫肚子,我让乔良去厨上给你端些吃食。”

    相宜站在一旁看兄妹俩相亲相爱、手足情深的样子,浑身不自在,她是不是该悄悄退出去啊?

    没想到,这陆桐生对待自家亲人是这般无微不至、万般周全啊?可他对天下百姓怎会那般刻薄心狠,盘剥百姓税银啊?

    这侯府世子真是人不可貌相,里外两张皮,以后得时刻注意,离他远远的!

    这么想着,相宜缓缓挪动身子,企图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房间。

    “你,站住!”

    陆书黎叉腰迈步挡在了相宜面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从上到下将她仔细扫了个遍。

    相宜待在原地不知所措,望向陆桐生,却见他悠然的坐在一旁,怡然自得的拨弄起偏案上的花草。

    陆书黎将相宜的去路堵得死死,又看了她半响,然后气鼓鼓的说话了。

    “哥哥,我不喜欢她!”

    相宜再控制不住表情,瞪圆了眼睛疑惑又委屈的看向面前这个小女子,不知这才第一次刚见面,自己怎么就惹的这侯府大小姐不顺眼。

    倒是一旁的陆桐生依旧淡定,觑了相宜一眼,出口的话云淡风轻,“哦?哪儿不喜欢?”

    陆书黎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只拿恼恨的目光射向相宜。

    相宜从陆桐生刚才看过来的眼神中觉察到了明晃晃的警告意味,立马脱口而出,“您说哪儿不喜欢,我立刻改!”

    话音落,面前的女子登时黑了脸,而一旁坐着的那个则唇角飞速上扬。

    陆书黎回头看自家哥哥竟然笑了,心中恼怒顿时到了顶点,激愤之下一股脑的将心里话全倒了出来。

    “哥哥,我不喜欢她这张脸,一副狐媚子样儿。”

    “是吗?”

    说着话,陆桐生起身走来,低头与相宜四目相对,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来回打量了好几遍。相宜扛不住这种凝视,刚把头低下去半分,就被他一只手托着下巴抬了起来。

    然后,他用一句话让陆书黎气的原地跳了脚,“我看这张脸挺好,柔美婉转,我很喜欢,以后我和她的孩子必定十分好看。”

    他倒要看看,这梁家姑娘到底有没有攀附谄媚之心。

    梁相宜惊愕的嘴巴半张,身子不由的往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揽住腰身丝毫动弹不得。

    陆书黎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人赫然变了脸色,伸手猛的推了陆桐生一把。他没提防,身子趔趄一下撞向相宜,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歪向身后的偏案上。

    慌乱之下,相宜的唇角撞上一个温热的触感后又咻然划过,抬眼,是他紧抿着的薄唇。

    她仓惶低下绯红的脸,一双手撑在两人中间开始推他,陆桐生不为所动,钳了她的腰回身对上自家妹妹。

    “书黎,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使性子?”

    陆书黎眼眶微红,瘪了瘪嘴后才语带忧伤的说道,“哥哥,你是不是把姜姐姐忘了?”

    箍在相宜腰肢上的那只手顿时松了下去,她赶紧朝一侧挪动两步,盘算着到底要如何躲出去。

    陆书黎却死死盯住她,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心有不甘的继续说道,

    “姜姐姐昨日和我见了面,她真的病了,瘦了很多。她说与你取消婚约绝非她的意愿,是她那个太傅祖父做主,她反抗不得。”

    “哥哥,姜姐姐说会一直等你,等你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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