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帘幕再次闭合,密不透风的,坊内窗户也被半掩着,只剩细微的光从缝隙处照了进来,室内有些昏暗了,炉子上放着正在沸腾的茶壶,发出些微声响,连带着整片空气都变得灼热。

    坊外仍然是热闹的游湖声,只剩许礼道和霍明瑞二人格外的安静。

    良久,一道水声响起。

    伴随着这水声,霍明瑞开口:“多年前,我同阿琬去赴宫宴时,因多喝了两杯,便想着去一旁的梅园醒酒,却不想在路上遇到了刘昭仪生的的五皇子,听宫人说我同长公主是夫妻,于是他开口就叫了声‘姑父’。”

    外面像是夕阳薄暮,能照进来的光愈渐少了,也更斜了些,仅两分光斜斜的落在霍明瑞衣角处,除此外他整个人都彻底陷入坊内的昏暗中。

    霍明瑞的声音有些模糊,神色晦暗,让人分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在那之后,五皇子便病了,据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开口……”水声停住了,霍明瑞放下手中的茶壶,看着桌上已经被倒满水的茶杯,伸手端起之后,一口饮尽。

    许礼道没有开口打断他说话,只是看着桌上托盘上两朵被折断的,即将走向衰败的夏荷,听着他说,不知再想些什么。

    “再之后,五皇子见到我之后也只是远远避开,自此,我再也未同五皇子打过照面,后来无意间听洒扫的小太监说起,才知道那时候大皇子正带着宫人在梅园,就听到了……”

    —

    “本殿乃是嫡子,长公主是本殿嫡亲姑姑,你不过是个昭仪所生的,有什么资格?”

    年幼的五皇子丝毫不懂这之中话语的意思,只是有些懵懂的站在原地,而他一旁的宫人却早已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跪拜,嘴了喊着:“殿下饶命,五皇子不过……”

    “够了,真吵,本殿不想再听了。”在这寒冬腊月里,明明都还是有些稚嫩的声音,可在此刻,却硬生生地让人听不出其中的稚嫩,只能听出这语气中的冰冷,比这满地霜雪的天更冷。

    “大哥……”看到身旁宫人满眼恐惧的模样,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看向自己的大皇子,五皇子有些不知所措。

    “五弟病重,短期内不易开口,不然恐有失语言之危,身旁宫人伺候的不仔细,全换了吧。”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了宫人的生死,彼时的大皇子年岁也不过十。

    说这话的时候,谢昊不似之前那副神色冰冷的模样,而是眉眼间皆带着笑意,像是做了件什么让人舒心的事情。

    耳畔是宫人不住的求饶之声,以及年幼弟弟无助的哭声,在这漫天霜地中,偏只谢昊笑的肆意。

    临走之际,一句话飘散在这霜地中:

    “有些人生来便是不配的……”

    —

    “而这件事,陛下从头至尾都没有过任何表示,而且是刘昭仪那里,陛下也甚少去探望了。”

    茶,被彻底饮尽了。

    早年间因着元后逝世,陛下一直对大皇子的溺爱,就算是许礼道在江北域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却不想竟是到了这样的地步。

    见许礼道的神色,霍明瑞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继续开口:“再后来,我一时糊涂之后,也有想过要及时抽身,可谁知……为时已晚。”

    是了,谢昊此人阴晴不定,为人偏执,本就一直仗着自己是嫡长子行事,即便这些随着年纪增长,陛下渐渐宠爱陶贵妃,可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到底是爱了这么些年,再想了想已逝的元后,或许终究是对其亏欠许多,于是很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谢昊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话说到这里,外面的的阳光彻底落了下去,船夫也早早的将船坊停靠在了岸边,下了船,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不过湖面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望春湖的夜景美色已然开始,夜里的丝竹管弦、轻歌曼舞之声,透过窗、透过帘幕穿了进来,白日夜间的,一幕落了接着一幕,没有停歇的时候。

    许礼道和霍明瑞分别后,就这么带着侍从一步步的走回许府,一路上满腹心事,事到如今,很多东西早已由不得他想不想了,特别是谢昊在临走前说的那一番话,根本就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

    他走在街上,耳畔是路过百姓的声音,有商贩的叫卖声、孩童嬉戏玩闹之声、有情之人的喃喃声……

    声声入耳。

    像极了当初他在江北域时候的模样,以前在江北域,下了值后,他总是喜欢就这么走着回府,不论什么霜雪亦或是落雨天,他就这么走着,能亲眼见到百姓的生活,亲耳听到百姓的心声,那时的他才觉得自己待在江北域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才都是有意义的。

    而此刻,他所能感受的光景,也同那时一样,百姓富足,一片安居乐业。

    头顶高悬的明月,没有前些日子的乌云掩着,只一地清辉被洒落下来,落在着洛城的一砖一瓦之上、照在这每一个人的身上,晚风吹拂,身旁的绿植作响,合着晚风浅吟低唱。

    许礼道就这么踏着月光,伴着晚风一步步向家走去。

    纵使月光不变,但终有些东西变了。

    夜,越发深了。

    —

    时间翻过盛夏,便来到了八月底。

    桃花坪。

    不知从何时起,桃花坪上被霍韫知命人放了张书桌和一张软榻上去,夏季炎热,但桃花坪却是个例外,本就位于山阴处,且又有周围的群山环绕,底下的是蜿蜒流淌的河流,再有成片桃树掩映,本就是避暑山观景的胜地。

    除去带许令仪骑马之外,这处便是二人常来的地方。

    再思及许令仪平日里喜欢作画,便让人摆了张书桌上去。

    许令仪仍是一身粉白相间的衣裙,腰间佩戴着的是霍韫知雕刻的那枚白绯玉,在这绿意成片的桃林中,倒是多了许些点缀。

    霍韫知一身白色劲装,单手持剑,剑柄处的剑穗随着他的动作不住的飞扬,凛冽的剑意划过桃树枝桠,顷刻间,桃叶便飞舞于空中,些许落在地上、些许落在一旁的案桌上、落在许令仪正执画笔准备落下的地方。

    “令仪。”这边霍韫知已经收剑,抬头看向一旁的许令仪,却见她正手执画笔,久未落下,便走上前去看她。

    刚走到她身旁,就见那一片被他剑意所伤的桃树叶此刻正落在画纸上,画中正是一人持剑、一人执笔,偏得那一片叶子落在二人中间,和画格格不入,像是一道横在二人之间的天堑、鸿沟一般。

    霍韫知眉头微皱,不愿见到这样的东西横在二人中间,伸手将落叶拿开,落叶悠悠地被抛在了地上,可留下的浆汁却再难消除。

    许令仪正垂着头就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笔下的落叶拿开,却留下点点浆汁,下一刻她忍着笑抬头看向一旁的霍韫知。

    果不其然。

    她看到霍韫知正皱着眉头看着和她所画的画卷格格不入的浆汁,执笔画画有些时候难免会遇上一些意外的情况发生,虽然许令仪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但只顷刻间,她便有了想法。

    “令仪,我……”霍韫知也没想到因为自己,而险些毁了她精心画的画,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开口就想道歉,想说自己再画一幅,可转眼又想起自己的画技,有些懊恼的握紧了手中的配剑。

    可现在,她看了看,正因自己过失而有些无措的霍韫知,伸手想将他的眉头抚平,却不想只是刚伸手,便被霍韫知握在了手中,于是她便顺势握紧了他的手,微微歪了歪头,交握的那之后轻轻的晃了晃,说:”我觉得,若是在这里添上一株正在发芽生长的幼苗会更好,你觉得如何?”

    听到许令仪的话,霍韫知抬头看向他,眼前的女子有些调皮的歪着头,对着他,笑靥如花,一身粉白衣裙似以桃花为裳,在这已成绿意的桃林中,像是一朵误入凡尘的仙子,一双眼睛此刻全是他的倒影。

    明明现在二人的相处已经比之前要自然和亲近许多,但只这样看着她,无论多少次,霍韫知还是会感觉到不可抑制的心动。

    或许喜欢是会随着时间而愈渐加深的。

    今年的桃花酒还未酿,但他却好像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好不好嘛?”有些娇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许令仪见霍韫知只是看着她有些出神,不由得有些羞怯,于是再次开口问道。

    知道许令仪是在变着法安慰自己,霍韫知开口:“好,我明日就让人去找一株幼苗,然后和你一起在这里将它栽种下去,待到来年……”

    “待到来年,不,不止是来年,还有很多个以后,我们一起看着它慢慢成长,开花结果的模样。”

    此刻远处山间吹了一阵风,惹得这满坪的桃树“唰唰”作响,像是在附和他的话一般。

    在这附和声中,许令仪笑着点头答应他,“还可以摘些花瓣用作酿酒,然后就将他们埋在这树下,等以后想喝的时候,再取出来,以这满坪之景作陪,定然极美。”

    “听你的。”

    慢慢地交握的双手变得十字相扣,气氛缱绻。

    良久之后,见许令仪想伸手将之前被浆汁染上的画卷补齐,霍韫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让我来吧。”

    许令仪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她很少见霍韫知作画,因为他总是说自己画的不好,却不想现在听到了。

    感觉到她的眼神之后,霍韫知清了清嗓子,颇为有些不好意思道:“本就是我的原因,也该是我来补齐,不过……你可别笑话我。”

    许令仪低着头轻声笑了笑,“才不会呢。”

    说这就将手中的画笔给了霍韫知,自己也起步站到了一旁,看着霍韫知有些笨拙的落笔。

    笔起、笔落。

    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差。

    风还在继续吹着,带来了一丝凉意,许令仪感受着这风,听着耳畔树叶的响声,又看了看周围正随风摇曳的枝桠,也有些许是长得幼苗,许令仪想了想,又添了几笔,使得这画卷更加生动、逼真。

    放笔时,二人的手再次交握在一起。

    群山环绕间,似听见低语声,声声温柔、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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