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的许礼道一愣,随后便心底发寒,他没想到霍明瑞身后竟是这人,想到这里,他突然转过头看向霍明瑞,眼底的错愕一览无余。
但随后又想了想,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意料之中,不然着洛城又还能有何人能有这般手段和势力。
察觉到他的视线,霍明瑞向他露出一个极淡却又包含苦涩之意的笑,转瞬即逝,快到许礼道都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他又变回了那股淡然的模样。
不过瞬间,帘幕便被掀开,一身暗金丝线镶边的紫袍男子背着光,出现在许礼道和霍明瑞二人眼前。
他就这么踱步走了进来,哪怕是弯着腰进入船坊,但其行动见也难掩贵气,霍明瑞见这男子进来坐着没动,但却伸手拿了个空的茶杯,提起一旁正温在炉子上的茶壶。
茶,被满上了。
见这男子走见来,许礼道却下意识站起身来,船坊内的高度使得他不得不一直弯着腰,他伸出手置于胸前,他就着这想要行上一礼,“大……”
只是还未等他将交叠的手放下去,还是之前所见的那柄黑白玉作骨的折扇抵在了他手下,堪堪挡住了他的行礼。
“今日不过是泛湖赏荷,往来皆是客,本公子只希望安安静静的赏这美景,许大人觉得呢?”
明明是盛夏时节,但许礼道听到之后却是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也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不得不改口,将置于胸前的手收了回来,即使他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东西,但面上却不显,他很快调整好的自己的情绪,道了声:“大公子。”
“许大人客气了。”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故去元后唯一的孩子——大皇子,谢昊。
谢昊说完之后,便走到霍明瑞为他倒的那杯茶前面坐下,看到霍明瑞时,轻着声音,喊了声“姑父。”明明是不和礼数的,但不知为何谢昊却能这般自然。
而且他的语调却是说不出来的奇怪,许礼道听着里面像是有嘲讽、轻蔑,甚至还含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听到这称呼的霍明瑞也不过只是一怔,随后用手将谢昊面前茶杯再往前推了推,“在下不敢当。”
闻言,谢昊嗤笑一声,“姑父这是和本公子生疏了?”,说完用手握住茶杯,也不管刚倒上的茶是否滚烫,他就这般握着,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语气顿时有些阴测测的。
谢昊的声音,在平常说话时,本就带着些阴翳,或许是自小失了母后的关怀,他整个人的性格也都带着些阴郁,平日里就算是不说话,一双眼阴沉沉的看着人,也会让人心中发寒,更别提此刻眼中的阴郁加深。
像是见惯了这样的谢昊,霍明瑞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道:“大公子身份贵重,自不是在下着等人能攀附的上的。”
不知道是霍明瑞的那一句话,成功让谢昊收敛起气息,一瞬间,他刚才眼中的阴郁消失殆尽,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本公子同霍大人开玩笑呢。”阴翳散去,可其中的轻蔑却是加重了。
随后,谢昊将紧握茶杯的手放开,再看去时,原本有些病态苍白的手心,此刻已是通红一片,模样有些吓人,可谢昊像是觉得享受一般,看了又看,随后将手收进衣袍中,看向了一旁沉默的许礼道。
许礼道此刻的思绪有些乱了,为霍明瑞、为谢昊、为二人之间的气氛,同时也为他自己。
他知道,今日在着船坊上见了谢昊意味着什么,尽管他只是被动相见,可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没人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他,已无路可退。
谢昊有些玩味的看着许礼道,说:“本公子观许大人的表情,是不想见到本公子?”
许礼道听到这话,只得掩下心中所有思绪,语气顿时变得有些恭敬:“大公子说笑了。”
“最好是,不然,本公子也不知道等哪天一个不高兴……”
没等谢昊阴着个声音把话说完,霍明瑞便开口打断:“大公子,茶有些凉了。”
听懂了霍明瑞的意思,谢昊话锋一转:“霍大人与许大人当真是同窗情深,更是姻亲之盟。”随后便不再说其他,只是连那杯茶却是碰也没碰过。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许礼道和霍明瑞都都喝着手中的茶,而谢昊阴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最后却是谢昊笑了一声,打破这片沉默,那笑声中带着今日许礼道未听到、难得的愉悦,“说起来,蓝正成一事,本公子还未好好谢过许大人呢。”
蓝正成,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之间,许礼道有些恍惚。
这人正是当初江南盐引一案中的证人,但却不是一个所有人都希望他出现,不,或许可以说是活着的人。
那日他和霍明瑞不欢而散之后,二人虽未再见面,但之前说话间已经将许礼道的态度摆明,所以在之后收到让他处理掉一些人的证词的时候,他并未感到惊讶。
不过是早就表明了态度的事情。
本以为会是不会再提起的事情,但却不想今天在这船坊之上,却是人直接挑明,饶是许礼道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真正听人当着面提起,却还是会有一丝不堪。
可坐在他面前的人,在他眼前,甚至不能将这一丝不堪表现出来,至少现在不能。
从他做下那些事情,再到今日见到谢昊,他便已经上了谢昊的船,稍有差池,等着他及其全家的便都是万劫不复之地。
但即使如此,许礼道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着。
好在谢昊似乎并不在意许礼道是否回答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警告许礼道一般,“往后的日子里,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事情麻烦许大人,还望许大人见谅。”
言辞中的谦虚却掩饰不了语气中的高高在上和蔑视,谢昊此人向来如此。
此刻船坊外愈发的热闹起来,已行至湖心,其他船坊上伶人的“咿呀”声和管弦箜篌之声,响成一片。而这处夏荷,开的也比别处的都要好看一些,时不时还能听到旁边船坊游人的惊呼,像是被这盛开的夏荷迷了眼,惊艳到了一般。
外间的热闹,和此刻坊见的沉默形成对比,许礼道听着,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看,你看那朵荷花,开的真好。”
“还有它旁边的……”
“哎,还有那朵……”
在这沉默的坊外,许礼道再次听到外面的声响。
谁知谢昊却在此时不耐烦了,伸出手中的黑白玉骨扇在桌上敲了两下之后,外面再次传来些动静,但此时的声音却都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听的不真切。
不过片刻,原本闭合的帘幕再次被掀开,檀木托盘上赫然摆放着两朵被从茎干中间折断的夏荷,原本开的极盛的夏荷,此刻却被人摆放在这托盘之上,只等待消亡。
檀木托盘被放在桌上,谢昊有些玩味的看着上面的两朵夏荷,下一刻,他伸手将其中一朵夏荷拿了起来,拿到眼前看了看,最后嗤笑一声:“许大人,你看,不论这夏荷先前在这湖中开的有多盛,但此刻却还是被人折了下来,仍人摆布。”
“花是如此,人亦是,你说对吗?许大人。”
谢昊一口一个许大人,在此时的场景下,却是将羞辱二字体现到了极致。
许礼道不敢不答,“夏荷随风摇曳,亦也随人左右,但无论是什么,只要这夏荷开的盛,有价值,想必是必然不会败的太早的。”
“许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本公子就喜欢与许大人这般的聪明人合作。”说完,谢昊将手中夏荷放下,又伸手将这托盘往内推了推,放到了许礼道荷霍明瑞二人的中间,笑着说:“今日这景,本公子赏的极为满意,相遇便是缘,那便将这花赏给二位大人了,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不敢。”
”不敢。“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
谢昊将托盘推过去之后,随后拿起手帕擦了擦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擦完手之后将手帕随意扔在地上,然后抬头笑着对二人说道:“让二位大人见笑了,不知为何,本公子的手有些脏了。”
不到半日的接触下来,许礼道已经看出来了,谢昊就是以折辱他们二人为乐,可他却什么也不敢说,甚至连一丝不满也不敢有所表现。
苦涩,几乎一直都在心底盘旋。
像是看够了他们的表情,谢昊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起身便准备离开,在转身即将离开之际,谢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说来还未恭喜表弟与许姑娘,二人正是郎才女貌,听说就连江北域的陈家在见到二人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哦,对了,许大人夫人的娘家便是陈家,瞧本公子这记性,差点都忘了。”
“不过,本公子只盼的这样美好的姻缘能美满,若是中途因为一些本公子不想看到的事情出现而有了变故,那一切便都未可知了,二位,你们说,会有这样的变故出现吗?”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可此刻的许礼道和霍明瑞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许家、霍家,甚至在听到谢昊提起陈家的时候,许礼道早已麻木,口中像是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可却也只能往下咽。
“望一切皆如大公子所愿。”
谢昊笑了笑,随后消失在帘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