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岁的林晚还并不知道,她从今往后的人生,会因为林早的出现,走上一条和最初的林晚截然不同的道路。

    至少现在,她就只是被林早一次次地推出去,疼得想哭,完了还没哭出声就会被林晚挤回去,然后再重新给她推出来。

    终于再见到林夫人的时候,林晚两行眼泪刷就流下来了。

    林夫人震惊地替女儿擦眼泪,不知道她这是突然受了什么大委屈。

    但问她时,她也只是哭得更凶了,就是不答话。

    林夫人心疼坏了,手忙脚乱替她擦着眼泪。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自己一边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一边好像又多了些莫名的怅然若失。

    等到林晚哭停时,天色已暗。

    林夫人去点灯,林晚看着房里一点点布满昏黄摇曳的烛火时,才感觉自己哭得有些累了:“娘亲,你去歇息吧,晚儿也想睡了。”

    林夫人替她把帘帐放下:“那你有事记得叫娘亲。”

    “好。”

    林晚睡醒时还是夜间,周围静得只听见屋外一声接一声的虫鸣。身上还是很疼,但是她没有叫醒林夫人,只是自己看着昏黄的帘帐发呆。

    一直推自己的人也没有动静,小林晚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林早,你在吗?”

    “嗯?”

    “林早,你醒着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疼啊?”

    林早总感觉自己小时候一直是被关心的存在,没想到她还会关心自己:“疼着疼着,就会习惯了。”

    “你吃了很多苦吗?”

    “吃苦?”林早话间溢满了苦笑,“我没有吃苦,我跟我身边的所有人比起来,过得再好不过了。”好到一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没有被人伤过一根指头。

    林晚不理解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心思,不吃苦还不高兴?

    “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娘亲?”林早问,看见林晚哭成那个样子,她还以为她会说呢。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才不会告诉别人呢,爹爹娘亲和初停哥哥也不行。”

    林早没有再说话,隔了一会儿忽然问:“真的很疼吗?或者你先回来,我保证等我好了再还给你也不跟你抢就是了。”

    林晚好奇问道:“你也要保护我吗?”

    林早一愣。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许多时间久远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的事都涌了上来——

    “爹爹,你舞枪的样子好威武啊,晚儿也想学!”“哈哈,学枪手很疼的,你看爹的一手老茧,晚儿的手可嫩着。我已经给你做了一把短剑,你学着玩就好,爹会保护好你们的。”

    “初停哥哥,这个招式好难,好烦啊不想学了。”“那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吧,晚儿不用怕,就算你学不会,我也会保护你的。”

    ……

    薛初停后来确实用性命保护了她。舞枪也确实让她手上磨出了一层茧——像她几天前舞凌云那样,想来手掌包裹的纱布下面已是血痕累累,虽然这种疼如今完全被内力灼烧的疼痛盖住了。

    他们的爱带着心疼和纵容,而她曾经习惯了这种爱。

    哪怕后来,那些东西她都学了,可是也都晚了。

    如今,她也要这样对待自己吗?

    林早一下子冷静了:“那还是你自己疼着吧。”

    林晚撇嘴:“娘亲说我脾气大,你脾气比我大多了,莫名其妙就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那你笑两声我听一下?”

    林早:“呵呵——”

    这副身体的伤势重得根本坐起不来,所以接下来几天,林晚和林早只是换着在床上躺。之所以换着躺,是因为林晚睡着的时候如果林早还醒着,这副身体都会由她被动接手。

    不过林早要做的事主要靠脑子想,所以躺不躺问题不大。

    而林晚,只要一张嘴能动,她就可以叭叭和别人说个不停。这个别人,既包括林早和林夫人,也包括偶尔来的陈伯父,还包括孙大夫的那个药童马蔺。

    林夫人独自照顾四个人未免分身乏术,所以马蔺经常呆在林晚这里,在林夫人离开时帮忙递话。

    孙大夫交代的看医书和捣药材之类的事,自然也都被他拿到了这里做。而父母都在的林晚,一个人就可以把天聊出半个村子聚在一起八卦的气势:

    “马蔺,这回的药是我吃还是别人吃啊?”

    “这次的原来不用去掉叶子吗?”

    “这么多真的可以全部今天捣完吗?”

    “你上次讲到你和孙先生去流沙城治病,那里还有其他奇怪的病症吗?”

    “你的医书这一章还有几页看完呀?”

    ……

    马蔺毕竟也还是孩子,终于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聊天,完全没觉得林晚问这么琐碎很烦,反而还更加喜欢来这里。两个人聚在一起,补齐了剩下那半个村子的气势。

    林早通常不在意他们聊什么,直到听到流沙城里安顺坊的名字。

    “……那个安顺坊的主治大夫人很好,薄利给人看病不说,当时师父说那人嘴角抽搐是病症不是中邪,旁人都说师父是骗子,还是他劝服旁人又虚心求教……”

    只是这个医馆给林早留下的记忆可不是什么深刻的好印象,而是她衣衫褴褛求医被拒后,对方点头哈腰把一个权贵怀里的小狗迎进去的画面。

    后来又多问了好几家,才发现整座城的药店医馆竟然皆被他家垄断,多少百姓求医艰难。

    可现在听马蔺的话,同一家店的主人却判若两人,这是因为薄利看病本就是他家垄断的手段?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问他,安顺坊的主人姓不姓秦?”

    林晚原本正听得出神,没想到林早会突然出声。她难得参与他们闲聊,林晚当然要满足:“马蔺,那个大夫姓秦吗?”

    “诶,你怎么知道?我和你说,他的姓在流沙城可稀少了,甚至可以说只他一家。”

    “我猜的。”林晚说着,还在等林早的进一步反应,但脑海里的人再也没出声。

    马蔺则继续说了下去:“那你猜的真准,我再跟你说流沙城里有好多奇特的吃食……”

    马蔺虽然只比林晚大了三岁,见识却着实不少,他讲故事又没有学医的人的死板,林晚很快就忘了林早不说话的事,又沉迷进那些精彩的故事里。

    甚至房间里多出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林早先在脑壳里点了她一下:“初停哥哥来了。”

    林晚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努力偏过头去看门的方向,果然看见薛初停披着头发穿着一身蓝衣服站在那里,鼻尖冻得有点红,脚已经踏进门槛,手却放在门上好像要敲又没有敲:“初停哥哥!”

    薛初停原本看着聊得高兴的两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听到林晚叫自己,才快步走过去:“晚儿,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林早心说看出来了,而且估计是刚醒就过来了;不过六岁的林晚显然还没有这个本事:“我好多啦,就是身上还是有些疼。初停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问句让薛初停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形象,“我醒了一会儿……马蔺,你们继续聊;晚儿,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薛初停说着已经出了门,林晚只觉得莫名其妙,倒是林早在脑海里快笑撅过去——

    自己为什么以前会没发现,薛初停小时候是这么可爱的孩子,来看她居然会因为没梳头,转身就跑了?跑了?

    马蔺的关注点截然不同:“林晚,明明我和他一样大,为什么你叫他哥哥,叫我就是名字?”

    “你不也叫我林晚没叫我晚儿?而且我从小就这样叫了,你又不是我小时候认识的。”她可是从牙牙学语就叫薛初停哥哥了。

    马蔺看着一小团躺在床上的人——她现在也不大啊?

    薛初停再回来的时候,一头散发已经整整齐齐地梳好,身上还多裹了一件厚实的外袍,估计是被林夫人强拉着穿上的。看上去气色倒很好,没什么受伤或者生病的迹象。

    林晚把人招呼过来:“初停哥哥,快过来坐。我们刚讲到流沙城,听起来好有意思!等长大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林早:不,你一点也不想去。

    薛初停就着床边坐下:“我只在书里看过,听说那里三不管,姓佛的人很多。而且那边白天炽热而夜里寒冷,所以种出来的果蔬比别处都要甜。”

    “诶?真的吗?”

    林早:是真的,等你抱着初停哥哥躲在破庙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就知道是真的了。

    马蔺停下捣药的手,“嗯,那边最有威望的就是寺里的师父,再然后就是大夫了。当时我没带厚衣服,还是那位秦大夫帮我讨了一件,穿着厚衣服吃葡萄可好玩了!”

    薛初停看她感兴趣,继续道:“那里的冬天有时候也和这边一样会下雪,白雪黄沙也很有意思。”

    林晚被黄沙白雪短短四个字击中了:“沙漠上也会下雪吗?听起来好漂亮,初停哥哥,那我们一定要冬天去!”

    林早从来没想过,她上辈子几近噩梦存在的地方,这辈子会成为林晚向往的天堂。

    虽然吧,她保证相同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可是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很怪。

    薛初停想说冬天不一定会下雪,但冬天一定不能轻易吃到很多林晚想吃的水果,不过看着女孩一脸期盼的样子,他又把话都收了回去:等自己多了解一些,看看那边下雪有没有什么规律,到时候他们可以从夏天住到冬天。

    “喂!你喊了薛初停两次了,都不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吗?”

    林晚看向马蔺,不解道:“你不是去过了吗?而且到时候你跟孙先生云游四海,我们哪里知道你在哪?”

    “谁说去过就不能再去了?”想到第二条,马蔺又皱起眉:“这个倒也是……我不管,我去问师父想办法,反正到时候我一定要和你们一起去。”

    林晚点头:“如果知道你在哪里的话,我们一定叫你。”

    “一言为定!”

    得到保证,马蔺很高兴,林早也很高兴。当初的境遇如果有一个大夫在,她都不敢想象有多好,这回是马蔺不想去她也一定要把人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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