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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春桃,你夫君重生了

    哗啦——

    一桶温热的米浆倒进过筛的红泥坑中,混着切成半指长的干稻草,搅拌均匀后,光脚踩到起浆,篷瓦片的泥浆便算拌好。

    “周老哥,还是你家三郎有门路,快入冬了,青瓦这会儿可不好买。”郑叔一边在屋顶铺瓦片,一边和在院中来回往竹簸箕中搬青瓦的周老爹闲聊。

    其他几个来帮忙的叔伯也跟着附和:“是呀,还是镇上的治安官,吃官粮,领月俸,这十里八村,都是独一份。”

    “还是你家三郎出息。”

    “周老弟,你以后可就擎等着享福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周老爹听他们夸赞自己儿子,心里那股得意劲儿是压都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如何收敛,高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他却连连摆手:“哪儿的话,过奖了!你们哪家的儿郎不是好样的?我家三郎那就是赶上好时候,都是用命换的。要是让小老儿选,我宁愿他安生待在家里。”

    “周老哥就是谦虚,这是怕我们找他家三郎办事啊?”桂香的三叔吴三顺揶揄一句。

    周怀林推着板车进来,搭话道:“都是一个村的,吴三叔有事尽管开口。”

    “三郎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吴三顺拽着绳子往房顶拉青瓦,他笑的胡子一抖一抖的:“那叔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家那二小子年底成婚,他娘想着把西偏房给收拾一下,这不,一直没买着新瓦……”

    周怀林不等吴三顺说完话,忙接过话头:“这事包在我身上,您什么时候用瓦片?”

    吴三顺搓搓手:“这,天眼瞅着就冷了,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就后天吧。”周怀林又环视一圈其他人,问:“几位叔伯要青瓦吗?我一起给办了?”

    几人摇摇头,青瓦也不便宜,换个屋顶,没个一两半银钱,那是办不下来的。

    “还是三顺家底厚。”

    吴三顺摇头,叹口气:“儿子要娶媳妇,只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从牙缝里抠,有啥办法?地税是免了,可我家人多,每年光人头税,就要一两六钱。”

    如今是大隆朝二年,朝廷有令,前三年免税,第四年半税,之后正常交税。自家开垦的荒地,也可以免三年税收。

    上溪村地处翠屏山山下,开垦荒地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薄薄的一层泥土混着大量碎石,杂草灌木丛生,植物的根系匝地很深,开好一分荒地,起码都得三个月。

    杂草根系清过一遍又一遍,一场雨过后,就得清一次。地里的碎石也要耙好几遍才行,三个月都是少说,这还得是家里人勤快的,要是稍微一偷懒,荒草疯长,之前弄的算是白干了。

    朝廷虽说免地税,可人头税却照收。

    成人每年需要向朝廷缴纳两百文,五岁到十五岁,每年缴一百文。跟物价一比,一斤猪肉十二文,两文钱三颗鸡蛋,加在一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周怀林没回家之前,周家每年都要向朝廷缴九百文。

    春桃养一头猪,一天三顿喂养,从年头到年尾,一头猪也就能卖二两银子。地里的产出并不多,地荒了好几年,只能种些玉米红薯的先养养地,一上来就种麦子跟稻谷,那就是白白浪费种子,种子也是要花钱买的。

    一家人的吃喝用度,全靠这点儿出息,加之周老爹和陈氏身体不好,要吃药;大嫂说是要照顾栓子,只干些家里的轻省活计。一家人的重担都压到了春桃肩膀上,幸而她力气大,会打猎,又有跟她爹学了手硝皮子的手艺,才能勉强养活这个家。

    厨房里,栓子坐在灶台前烧火。他坐在小板凳上,两个小脚并在一起,坐姿十分乖巧。

    “三婶,我们晚上吃兔肉吗?”

    “嗯。”一把菜刀,春桃使得虎虎生风,这便是捡干柴那天她打到的灰毛兔,利落地剁着大半拉兔子,红棕色的兔子表皮微微风干,露出漂亮的肉丝纹理。

    将兔子切成大小一致的块状,用刀揽起放到一旁的陶盆中。取过洗干净的一盆小土豆,稍大点儿的对半切开,小的又扔回盆中。

    大铁锅中倒入一点儿黄澄澄的菜籽油,油微微起沫,扔进葱段姜片炝锅,雪白的葱段被油煎的微微焦黄,嗞啦一声,一大盆兔肉倾倒进大锅中,铁锅炕着有油脂的部分,散发出诱人的荤香味。

    春桃拿着铲子翻炒,直到肉块微微回缩,露出边缘的骨头,她扒开肉块,在锅中间的一汪油坑中加入一勺自家制的大酱,大酱有水分,一入锅便噼啪溅起小油花,她忙翻炒几次,不过片刻,便能闻到酱香味,她将肉块和大酱翻炒均匀,从旁边的大锅中舀了一瓢开水,顺着锅边浇入肉中。

    白色水气蒸腾而起,热气熏得她微微后仰,用铲子扒拉两下,盖上了锅盖,锅里咕嘟咕嘟沸腾,馋的灶前的栓子狂咽口水:“三婶,炖好了吗?”

    春桃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着捏了下他的脸蛋:“馋猫,还得等一会儿。好好烧火,火不用太大。”她探过身子往外瞅了眼,压低声音说道:“嘘,一会儿三婶先给你盛些吃。”

    栓子两只小手捂着嘴巴,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狂点头;“嗯嗯嗯!”声音翁翁地:“三婶最好啦!”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春桃将切好的小半盆土豆块和半盆泡好的榛蘑倒进锅中,又端过来一盆发好的玉米面,左右手拍打,面团在手上整理成牛舌状,啪的一声贴到锅壁上,饼子底部浸入酱棕色的汤汁中。很快,锅壁四周贴上一圈金灿灿的玉米饼子,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栓子,从锅里挑出块肉,吹了吹递到栓子嘴边:“小心烫。”

    栓子吹了两下,便迫不及待的一口将肉吞进口中,一边张着嘴往外哈热气,一边不停嚼着,呲牙咧嘴的:“烫牙。”

    “说什么呢?”周怀林拍拍身上的土,站在厨房门口问。

    正想着怎么叫他呢,他就过来了。春桃一脸欣喜的看着他,手都甩出了残影:“快来快来!”

    她打开锅盖,又从里面挑了块肉,手指捏住凸出的骨头,吹了两下送到他唇边:“你来尝尝味儿?”

    周怀林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脚下迟疑,可对上春桃那双热忱的眼睛,他走去她身边。

    虽是偷吃,却是偏爱。

    一块肉,他三两口吞进肚子,明明是咸香油润,舌根却泛起丝丝甜意。

    心底隐隐生出涟漪,他知道偷吃是不对的,却有一种混合着罪恶感的满足,是因眼前春桃给他的那份偏爱,不在意身份和年龄的偏爱,只独独因为他这个人。

    “好吃吗?”她问。

    周怀林点头:“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

    春桃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不去看他,笑的好不得意。

    北风刮过,房前屋后的狗尾巴草早已白了头,在风里摇晃。

    堂屋的方桌旁,燃着个火盆,火盆旁靠墙的竹簸箕中散落着几根木柴,橙红的火焰静静燃烧,盆中的木柴不时爆出噼啪脆响,就是烟有些呛人。

    火盆上支着个铁圈架子,上面卡着个大铜壶,锅底黑乎乎的,盖子倒是擦得锃亮,把手用灰蓝色的棉布缠的紧实,壶里的水慢慢滚开,顶的壶盖一跳一跳,发出声响。

    “三郎媳妇,这副药吃完,就别再抓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都好了。你看,也不咳了。”周老爹放下药碗,顺手抹下嘴:“都是我这身体,拖累了你们。”

    “爹,你这说的什么话,生病就吃药,哪儿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要是我生病了,您会不给我治病,不管我吗?”春桃蹲在那里,将抱进来的木柴整齐的码放进竹簸箕中,靠墙放好。

    “那怎么行!”

    “这不就完了?您是我爹,有我一口吃的,就必有您半口,别胡思乱想。再说了,三郎回来了,咱家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您可要养好身子,明年开春,我打算送栓子去镇上私塾,您不得等您这大孙子,给您考个秀才回来!”

    “好好好!”周老爹摸摸栓子的脑袋,叮嘱道:“你可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要孝顺你三叔三婶。”

    “爷爷,我知道。”栓子一双眼睛明亮,他点头,声音稚嫩道:“我也会孝顺爷爷。”

    “爷爷的乖孙子嘞!”周老爹将栓子搂入怀中,笑着呼噜他的脑袋,露出缺少颗牙的黑洞。

    “爹,我上山一趟,去捡些板栗。”春桃打声招呼,背着个大竹筐出门。

    “等三郎回来,你俩一道去。”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今年耽搁了,这个时候,板栗肯定落了一地,好捡。”

    山上泥土松松的,树枝蓬草间,响起秋虫的鸣叫。春桃手里拿着根棍子,随手拍打过草丛两旁,一只大而黑亮的蛐蛐跳了出来,收起嫩绿透明的翅膀,落到一旁细长的草叶上,再一个起落,迅速消失不见,只余几声脆响。

    两人合抱的粗大树干,枝冠遮住阳光,落下细碎的光斑。枯黄的落叶铺了一地,毛刺刺的板栗球掉在上面,原本绿色的刺球已然干枯,棕红油亮的板栗散的到处都是。

    察觉到动静,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抱着果子快速跳上树干,站在枝头啃着板栗,小眼睛瞅着树下的春桃。

    春桃抬手遮住细碎的阳光,朝树上的松鼠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末了,将自己逗笑了。

    板栗挑完整的捡,有些被山里动物啃过的或者干瘪些的,她顺手丢远,草丛里,不时发出哒哒声。树上的松鼠观察半天,似乎是没察觉到危险,毛茸茸的尾巴勾住枝干,几个跳跃便滑下树干,朝被春桃丢弃的板栗跑去。

    它抱着捡到的板栗直起身来,一双杏核般的眼睛望向春桃,两腮鼓鼓的,啮齿咀嚼两下,扔掉抱着的板栗,朝她跳脚地吱吱乱叫。

    春桃将一把板栗扔进竹筐中,抬头看了眼它:“你该庆幸,你不好吃。”

    松鼠还在吱吱跳脚,像是骂街一般。

    一颗板栗蹭的一下朝它飞过来,松鼠尾巴尖的毛毛瞬间炸开,像朵盛开的烟花,它蹭蹭几下攀上树干,动作快如闪电。

    “哼,算你跑的快。”

    半人高的竹筐,装的满满登登,足足有两百斤。春桃用一块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盖在上面,抽出根细麻绳,绕着筐口转了两圈后系紧,给竹筐加个盖子,省的下山时把里面的板栗颠簸掉了。

    弯腰背起竹筐,颠了颠,脚步轻巧的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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