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又到了周五。

    上完课的徐涟涟开始收拾东西,左肩抬起来的幅度稍微大了一点,细微的刺痛顷刻间传来。

    “嘶……”她停下动作,在心里把罪魁祸首骂了一遍,才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邵玉走过来,面容平静地跟她说:“我们聊聊。”

    她把挎包的拉链拉好,把琴包背在肩上,才说:“行。”

    因为第三节课刚上课,校园里时不时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更显寂静。

    她们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邵玉开门见山地说:“下学期我要去德意志当交换生,为期一年。”

    “哇哦。”徐涟涟忍不住为她鼓掌,“恭喜恭喜。”

    向来冷着一张脸的邵玉,也难得在这样晴朗的早晨,露出一点笑意,“谢谢。”

    她知道邵玉还有话要说,一边笑着,一边等邵玉继续往下说。

    邵玉看着冬日里的阳光轻柔地铺洒在徐涟涟的身上,恍惚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徐涟涟,我以前……”邵玉深呼吸一口气,“挺崇拜你的。”

    “后来,我对你很失望。”邵玉平静地看着她。

    大约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邵玉跟徐涟涟正巧都参加了一个拉二胡的全国比赛。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很高,总决赛现场定在津州市。

    徐涟涟是炙手可热的冠军选手,不仅能力强,而且模样好,身段也好,穿着绿纱礼服裙笑吟吟地穿过人潮的样子,仿佛灵气十足的林中仙。

    然而,也许是压力太大,徐涟涟在十五进八的淘汰赛中,原本应该稳进的她,在台上出现了一个重大失误,最终止步十五强。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彼时的邵玉还没有这么强,她觉得自己能到十五强已经很不错了,同时也对自己异常看好的徐涟涟感到惋惜。

    在后台的时候,邵玉看见徐涟涟一直哭,不管她身边的亲友怎么安慰她都没用。

    邵玉远远看着,然后在心里默默为其祝福,希望对方能早日振作起来。

    她一直把徐涟涟当做一个亦敌亦友的偶像,为了能追赶上对方的才华,她一直非常勤奋刻苦地练习,并在两年后拿到全国赛的冠军。

    可惜高考的时候,文化课成绩稍逊一筹,邵玉没能去到最专业的音乐学校,退而求其次来到综合性很强的燕京大学。

    她没想到会跟徐涟涟一个班。

    尤其是当她知道,徐涟涟虽然是班上文化课成绩最高,但专业成绩仅是中上水平,且对方已经把重心放在音乐制作上时,她感到异常的愤怒。

    她完全没想到,曾经一个能同时兼备灵气与天赋的天才少女,最后会为了流量和名利,去当一个音乐制作人。

    她对其极为不满,总是恶言相向,总是异常苛刻。

    实际上,邵玉那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徐涟涟都明白。

    所以当邵玉对她开诚布公地说“失望”时,她的神态也十分平静,“我知道。”

    当年的徐涟涟,可谓是备受瞩目。抵达津州市,还没开始比赛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能轻松夺冠。

    直到开始第一场比赛,她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另外几名同样备受期待的冠军选手,既能力不凡又天赋异禀,同时还非常勤奋,身体素质和抗压能力都很强。

    当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时,她的心态就开始出现问题了。

    台上的失误,别人都觉得是意外,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必然。

    她这一路,就是太顺了。

    那场失败,摧毁了她所有的傲气。

    她的爷爷之后对此事,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心性与韧性,不足以支撑她成为二胡名家。

    她不是个坚韧不拔的人,而是面对生活的崩塌,选择逃避的胆小鬼。

    这也是她非常钦佩邵玉的原因,邵玉不惧怕失败,而是以坚韧的心性和刻苦的练习,一步步追赶上来,且非常坚定不移地往二胡名家的路走过去。

    所以不管邵玉怎么说她,她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站了一小会儿,邵玉开口了:“可是现在,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徐涟涟抬头看她。

    邵玉:“我一直把你当做假想敌,骂你不思进取只想赚钱的时候,也是在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被外界的利益所诱惑,一定要坚持地走下去。

    “一直以来我都紧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有半点松懈。每次看到你淡然又轻快的模样,我都会忍不住骂你。

    “实在是……看不得你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显得我像个呆瓜。”

    邵玉低头笑了起来,徐涟涟也跟着一起笑。

    “直到我获得交换留学的机会,我才能说我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邵玉看着徐涟涟,像是在看当初那个坐在台下仰望天才的她自己。

    邵玉的眼眶湿润,惹得徐涟涟也跟着红了眼眶,“是值得的。”

    “恭喜你。”徐涟涟再次说道。

    “你总是这样好脾气。”邵玉吸了吸鼻子,又笑开了,“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在这条路走长久的?”

    徐涟涟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好气又好笑地说:“够了,你好烦!”

    邵玉走过去,伸手抱住她,“现在我终于可以对你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好,另寻他路再造辉煌也好——你跟我,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

    这么多年,徐涟涟一直都无法跟当年怯懦逃避的自己和解。

    跟邵玉的一番对话后,她坐在车里,又回想起往事。

    那场比赛过后,迎来了她有生以来最为黑暗恐惧的两年。

    因为那两年,她完全拉不响弦音。

    手握着琴弓会抖,琴弓放在琴弦上的轻颤,会让她瞬间回到那个失误的现场——台下是浩浩荡荡的观众席,闪耀的镁光灯刺痛双眼,以及细细碎碎或惋惜、或笑话、或失望的闲言。

    她甚至去看过心理医生,开过安眠药。

    后来心理医生建议她换个乐器试试,学习新东西转移注意力。

    因为正在追《秦时明月》,雪女一舞倾城,配乐就是《飞雪玉花》,她就去学了萧,学了这首曲子。

    在这首曲子里,她重建自信,又去学了别的乐器,也学得很好。

    之后她想用别的乐器演奏《飞雪玉花》,就找专业老师学了音乐编曲制作,意外发掘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

    好不容易攒足了信心,她再次拿出那把二胡,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非常流畅顺利地拉完整首《梁山伯与祝英台》。

    但她也知道,心气毁了,自己再努力,也只会是一个拉的还不错的学者,无法成为一个名家。

    思绪从久远的往事慢慢抽出来,她看着飞驰而过的街景,低头翻出手机,看到霍之邈的几通未接电话,便回拨了过去。

    电话铃声却在车里响起。

    她惊讶地往左一看,发现霍之邈就坐在车里。

    她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你怎么会在这里?!干嘛不出声!”

    他难得不介意对方的忽略与无视,因为她的表情一直很难过。

    他往她的旁边坐近了一些,伸手握住她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她不大想提,靠在他的肩上,看向窗外,“一点不高兴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她不想说,他也就没继续问。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要去津州一趟,一起吧。周一早上你再回来,能赶上下午的课。”

    她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津……津州?!”

    “票已经买了,我们现在去机场。”

    “你……”

    他简单地说了下因为业务原因,需要去津州出差一段时间,想要她陪着一起去,衣物电脑什么的,都已经收拾好放在后备箱了。

    “你这哪是‘想要’,你明明都安排好了!”她对其指指点点。

    “昨天定好的行程。不过,没来得及跟你说。”他脸上没有半分愧疚之情,目光变得缱绻深邃,抬手蹭了蹭她的脸。

    为什么没来得及,当然是因为某人只顾着翻云覆雨了。

    这段时间的夜间生活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她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把泛红的脸颊埋进柔软的羊绒围巾里。

    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想去津州。“我周末想出去玩,不想跟你出差。”

    他笑了一下,“又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工作。你要玩,津州怎么不能玩?还能去滑雪场滑雪。”

    “啊——”她兴致盎然地抬起头,又纠结道:“可是……我不会滑雪。”

    “谁规定去滑雪场一定要会滑雪的。”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笑起来,“是哦。”

    冬日里明媚的阳光照在她温婉的脸上,盈盈生动。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比春日的花还靓丽,看着人心里发痒。

    他把车内的隔板升了上去,俯身吻了上去。

    情一欲不显,只是一个温柔旖旎的吻。

    到了津州,下了飞机,他们出了机场。

    临近中午的阳光耀眼灼目,飞机启程的巨大轰鸣声在四周萦绕,夹杂着烈烈寒风呼啸声,和轮胎碾过柏油马路的咯吱声。

    嘈杂的声音里,似乎还有“可惜了”、“这选手心态不行啊”、“这都能出错”、“这个失误也太水了吧”、“长得好看都是能力换的”之类的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徐涟涟脚步一顿,脸色骤然发白,抬头往前一看,好像又回到当年失误的那个舞台。

    “……涟涟,怎么了?”

    见她脸色不对劲,霍之邈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应。他扶着她的肩膀搂进怀里,正考虑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她靠在他的怀里,手撑着他的手臂上,先是看了眼面露担忧的人,再环顾一下前方广阔的马路。

    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腰,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了。”

    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去面对了。

    *

    山下温泉旅馆,一楼俱乐部大厅。

    霍之邈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之前的威海城项目,明天要去跟某个投资方进行业务交涉。

    赵觅、冯天旭、卫海行三人,加上新入伙的陶明昭,五个人坐在长桌前,就此事大致商议一番。

    随行还有姜瑞欣、唐蓉、陶西嘉,和几个家族小辈、赵觅带来两位美女,他们在大厅外的大型温泉玩闹。

    姜瑞欣本来想把徐涟涟带出去玩,霍九却不肯,揽住她的肩膀拒绝姜瑞欣:“她就在这里。”

    谁也不敢从霍九身边抢人。姜瑞欣不过“啧啧”两声,吐槽他是“暴君”后就转身离开了。

    徐涟涟倒觉得没什么,真让她去换上泳衣,跟一帮半生不熟的人泡温泉,她能当场买机票飞回去。

    只是她觉得霍之邈他们要谈事情,她坐着也奇怪,就想离开回房间待着。

    霍之邈按着她的肩膀不让起来,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老式掌上游戏机,眼里漾着笑意,“无聊的话,就用这个解闷。”

    她看着手里的游戏机,小声地说:“会有按键声啊,不会——”

    随后她听见外面传来更热烈的玩闹声,默默把后面“吵到你们吗”的话咽回肚子里。

    赵觅更是站起来往音响走去,“来来来,让气氛活跃一点。”

    放的是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

    室内的古典乐和室外的玩闹泼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出独特的冬日协奏曲。

    他们只是简单地谈个十来分钟,过一过大致的细节,重要的内容早在之前就已经商定完了。

    事情一聊完,赵觅率先起身,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温泉跑,“我来也!”

    姜瑞欣见赵觅来了,兴高采烈地对着大厅里的卫海行招手,“老公快来。”

    唐蓉直接湿漉漉地走进大厅里去找冯天旭,冯天旭皱着眉起身,将浴袍裹在她身上,“也不怕着凉。”

    陶西嘉见唐蓉进去,也想跟着进去叫二姐出来玩,但是视线扫到霍之邈后,又默默坐了回去。

    她这段时间被整惨了,好不容易求着陶明昭带她出来透气,不敢再兴风浪。

    陶明昭看见屋外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妹妹,也准备换个衣服一起去泡温泉。

    她站起身,想顺便问一下霍之邈时,就见他轻手轻脚地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人抱进怀里。

    陶明昭脸色一沉,又快速恢复平静,沉默着扭头离开。

    霍之邈把人抱到腿上,刚调整好徐涟涟的睡觉姿势,就听到她搁在一旁的挎包传来电话铃声。

    他拿起来一看,是“周屿”的电话。

    他皱着眉直接挂掉,对方不死心又打了一个,他继续挂掉。很快对方发来一条信息,问她是不是在上课。

    他没搭理那条短信,而是解开她的锁屏密码,去翻她跟周屿的聊天记录。看到他们基本都是聊配乐的事情,他满意地关掉聊天软件。

    正在这时,他怀里的徐涟涟忽然蜷缩起身体,痛苦地低哼起来,眼泪从紧闭的眼皮处溢出来,顺着脸部轮廓,一滴滴往下掉。

    霍之邈立刻放好手机,捧起她的脸,着急地问:“是不是做噩梦?涟涟快醒醒……”

    她确实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台下面目模糊的众人,对台上失误的她说三道四,极尽嘲讽和谩骂。

    她颤抖着想继续拉动琴弦,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可是她完全拉不出任何弦音,不管她怎么调整都没用。

    汹涌的黑暗渐渐吞噬朦胧的舞台,她低头看见自己那双漂亮的手,在瞬间变成了白骨。

    她猛然惊醒,泪眼蒙眬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耳边是霍之邈充满担忧的声音:“一个噩梦而已。别怕,我在这呢。”

    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拢,惶恐地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蒙眬中能看见两只手都完好无损。

    她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心里的一块大石又高高悬起。

    她揪着霍之邈的衣领,崩溃地问:“我的二胡呢?我的二胡哪里去了?”

    他抚摸着她的肩背,“在房里,我们现在去拿。”

    他抱着浑身发抖的人,起身往外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徐涟涟跪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拉开琴包,那把心爱的二胡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琴包里。

    她伸手去拿,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她眼里噙着泪,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霍之邈。

    他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地问:“怎么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她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梦到我又拉不出弦音了。”

    她用的是“又”,他这下明白,为什么今天她下飞机时脸色那么难看。因为这里是津州,那场几乎击垮她的比赛,就在津州。

    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沉且温柔:“梦而已。你早上才上了专业课,从房间出去前,还说外面白雪茫茫的风景很适合拉一首……”

    “叫什么……”他故意停顿,装出一副在努力回想的模样,“穿越时间……还是时空的……”

    惊惶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她接过他的话:“《穿越时空的思念》。”

    他吻了吻她的唇角,“那你现在拉给我听,好不好?”

    波涛汹涌的内心慢慢平静,她看着霍之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嗯。”

    徐涟涟拿起二胡,坐在沙发上,将琴弓搭在琴弦上。

    她先闭着眼深呼吸一番,再睁开眼看着窗外的雪景,将烂熟于心的曲谱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才开始拉动琴弦。

    悠扬婉转的弦音回荡在宽敞的客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令人叹然沉醉。

    一曲终了,徐涟涟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她看向身旁的霍之邈,跟他说起往事:“我小的时候,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吧,来津州参加过一场比赛……”

    她没有说后续自己又是看心理医生,又是失眠到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的事情,只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法跟当年的自己和解。但现在……”

    他静静听她说完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包括她一切不想提的细节。

    见她停顿,思索中如何讲述后面的话,他便适时接话:“现在和解了?”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也没有。但是对‘我无法与当年的自己和解’这件事和解了。”

    “原谅不了就原谅不了吧。”她起身将二胡放回琴包,“人总要往前走的,不能再被往事困住了。”

    她回过头,见霍之邈仍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头看她。

    绮丽浪漫的夕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金沙金粉似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眸似一片浮光跃金的海,迷人得乱她心弦。

    她走上前,手掌捧着他的脸,俯身吻住他的唇。

    她想得简单,只想亲一亲表达一下自己的心动之情。但这里是宽敞舒适的旅店套房,阳台外就有一个小型且私密的温泉,他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冬季的衣物都堆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衣物的旁边还有两个被撕开的安全套包装。

    夕阳渐渐下沉,棉质的白色沙发上散落着几处大小不一的水痕。

    他们从屋里的沙发,到了屋外的温泉。

    临近天黑时,下起了一阵稀疏的小雪。

    雪片掉进水波荡漾的温泉中,顷刻被融化,汇入热气氤氲的泉水里。

    恩怨苦闷人间事,不如一场风花雪月快活夜。

    恩也抛,怨也消,不管不顾到良宵。情意绵,情海浪,雨拨云撩怎堪忙。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