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负雪，明烛天南。①
鲜血温热，一滴滴落在少女素白衣裙上，似一朵朵红梅绽放。
莲花清香与血腥味萦绕在祁途周身，被压住的胸口有些闷，她无力地搂住被剑气刺伤的祁废，少年身后大雪再度飘零，落在祁途眸中。
祁废捂住胀痛的心口，颤抖着呼出几口气，他撑起身扯出笑看了眼祁途，下一息间神色凝重，转过身挡在她身前。
“途儿没事……哥哥会保护你的……”
“祁家祁晏明，请指教。”
仅仅八字，祁废如坠冰窖，面色惨白，握紧的双拳发颤，手腕筋脉断裂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六年前的惨案。
“是你……”
云中城祁家。
修仙世家之首，受天下万民尊崇敬仰。
“我该叫你祁废。”风声鹤唳，少年张扬，他单手持剑，翻过窗户落在祁废身前，“还是该叫你祁晏礼。”
祁途抬眸望向持剑而立的少年，尘封于万古中的记忆缓缓清晰。
祁家除了少主祁途身为“神泽子”之外，还有一天纵奇才，名“玲珑子”，先天七窍玲珑心，天下局势运筹帷幄。
“念你是祁家血脉，只要你交出玲珑心。”长剑锋利，月白如玉，名为“引鹤来”，此刻正直指祁废心口之处，“当日你盗取玲珑心之罪一笔勾销，令妹我也可接回云中城，好生照看。”
祁晏明侧过头，视线撞上祁途，少女姝容昳丽，额间一点雪宛若神女，因长久病弱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端坐在椅子上，素白衣裙沾染着血迹，面无悲喜，他微眯双眸，心下闪过诧异，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竟能让他心生畏惧。
“你在威胁我。”祁废双目猩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滔天恨意，“盗取玲珑心是我一己私欲，与途儿无关。”
“无关吗。”长剑更近一寸，“盗取玲珑心，铸七窍玲珑心，再铸道骨，祁途便可摆脱病弱之躯，修仙悟道，当真与她无关吗！”
窗外大雪飘零，十数道气息围住院落，祁晏明身份贵重，是祁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随他前来的强者中不乏化神期的修士，他一个刚入炼气十层的修士怎有机会带着病弱的祁途离开。
玲珑心自盗出那日，便被他用心血灌溉至今，只待他修炼至元婴境便可换给祁途。
如今取出玲珑心，无异于取他性命，可若他死了，此后漫漫岁月谁人能够护住祁途，“我可以交出玲珑心，但……”
先天断脉除仙官赐仙骨，便唯玲珑心可救，可他此生绝无仙资获仙骨。
祁废回头看了眼端坐的少女，眸中不舍，早在当日盗出玲珑心之时，他便知晓有这一日，但若他不盗，祁途此生都无机会如常人般修炼，他只能搏。
“祁废，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老者一身黑衣凭空而现，周身内敛，无一丝灵气流转，他朝着祁废问道，玲珑心一旦融入心血，除拥有者主动剥离外，将再无方法让玲珑心离主现世。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多年未将玲珑心请回云中城祁家归位。
“让我妹妹祁途入祁家家主一脉，成为祁家的三小姐，与祁家少主祁晏清一同拜入寻空道人门下，修仙悟道。”祁废握紧双拳，坚定地朝着老者道。
“就凭她一个先天断脉的废物也配！”
还未等老者回复，祁晏明霎时间神色不虞，他拔剑而出，怒视着祁废，“祁家从不允许有废物的存在，就比如你，祁废。”
“借着玲珑心方才炼气十层的废物！”
“晏明，不得无礼。”
老者单手按住祁晏明的肩膀，朝他摇了摇头，此时激怒祁废实非明智之举，他走至祁废身前，“入祁家家主一脉倒是不难，但……这寻空道人收徒从来只凭心意，哪怕是家主大人恐也不能保证让祁途小姐拜入寻空道人门下。”
祁废面若寒霜，转过身时又敛去冰冷蹲身回道：“只有等我妹妹拜入寻空道人门下之后，我才会主动剥离玲珑心。”
“祁废你！”
老者连忙向前一步，将祁晏明拦在身后，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端坐在那的少女，三人所言皆关乎她，可祁途却始终如方外之人，面无悲喜，若非她从出生起便先天断脉，恐怕如今的成就不会低于祁晏明。
祁废背过身，神情轻柔，伸手替祁途抹去腕上的血珠。
“我哥哥可是祁家的少主，如今不过三十已是金丹初期，除了中州那位东方少主，再无人能出其右，祁途不过一先天断脉的废……”祁晏明瞧着老者不赞同的神色瞥了瞥嘴，话锋一转，“不过一先天断脉的凡人，连炼气都做不到，她有什么能力与我哥哥一同拜入大乘期强者座下。”
这个冬日比之前些年格外冷些，窗外的大雪下了半月，往日闲暇之时，祁途便坐在窗边雪景前，翻看祁废从齐云宗带回的古书，她早就知晓神器玲珑心在祁废体内，她在等，等到祁废元婴期后剥离玲珑心，将其融入她的身体之内，铸七窍玲珑心，得道骨，她就有机会再度勘破玄机，重获长生气运，掌天下局势。
“许老何必跟个小子这般客气。”
祁废呼吸一滞，他眸色发寒，握住祁途腕部的双手止不住发颤，恐惧的情绪将他淹没。
六年前，那人追到齐云宗山门下，挑断了他双手手筋，让他即使融入玲珑心，修炼也远比不上祁晏明，有谁还记得他祁晏礼也曾是祁家的天才。
“一个得了玲珑心都还只停留在炼气十层，另一个更是先天断脉，毫无能力修炼。”青年低头摸了摸腰间金红色的箭矢，不屑地嘲弄道，“恕我实在不能理解，这样两个人竟也能让许老一行人数次铩羽而归。”
被称作许老的黑衣老者眼皮跳了跳，他冷哼一声，瞥了眼窗外着蓝白道袍的青年：“胡闹，这里没有你祁烬说话的份。”
祁途垂眸看着祁废发颤的双手，祁家虽是云中城世家之首，但其内里矛盾颇深，祁家分支繁盛，家主一脉日渐凋零，几支实力强悍的旁支拉拢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话语权愈加强大。
祁晏明身后便是家主一脉，而祁烬便是祁家旁支火灵一脉的第三代嫡系子孙，火灵一脉堂主名祁焱，合神圆满，离大乘期只差一线，而火灵一脉更是掌管着祁家金羽楼所有矿产。
“我瞧许老怕是年纪大了，胆子愈发得小了，也是，连家主一脉都有式微之态，更何况你们这些跟随家主的蝼蚁。”
“祁烬你竟敢妄议家主，等我回去定要告诉父亲。”祁晏明腾地一下转过身去，他脸色发青，握紧得双拳咯咯作响，“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祁焱来了也不敢如此议论祁家正统。”
“祁家正统？”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许老强压怒火，丹田灵气运转，一瞬间化神强者的威压袭来，窗外大雪凝滞，转瞬之间竟凝为冰晶，
“既然如此，祁烬你便说说该如何是好？”
闻言祁烬闷哼一声，他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迹，极力压下丹田涨涩的疼痛，随即脸上擒着阴冷的笑意，他望向屋内少女，似有所感，正撞上抬眸的祁途，“交出玲珑心，祁途尚有活路。”
“你做梦！”
祁废双唇紧抿，脖颈上暴起一道道青筋，他起身护在祁途身前，“你想做什么？”
箭如流星，一支闪着金红色光芒的箭矢暴射而来，几息之间便仅距她面门数寸，祁途毫无涟漪，她淡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箭矢。
“祁烬！不要！”
血珠顺着指缝滴落，祁废粗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冬日里一下一下击在祁途心中。
“哦？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只手可以拦住箭矢！”
又是三支箭矢，祁废此刻心中充斥着愤懑与绝望。
不交玲珑心，他与祁途俱亡。
交出玲珑心，他亡祁途生，可祁家当真会放过毫无用处可言的祁途吗？
眼前箭矢愈来愈近。
“我答……”
飞霜如刃，悄无声息间三支箭矢被横空折断，原先在许老灵力流转下凝为冰晶的雪花在众人眼前湮灭殆尽。
祁烬被一阵掌风推开，狭小的院落内雪飘如絮，还未等他站稳，少年持伞而来，祁烬脸色一变，不敢再多言半句。
少年长发束起垂在腰际，眉目如画，一袭青衣身姿修长，君子如玉清正端方。
“祁家祁晏清，前来请玲珑心归位。”
清润的声音一如当年初见，祁途勾了勾唇角，展颜一笑，双眸凌厉似剑，再不是黯淡无悲喜。
神泽子此生修仙路上唯一敌手。
七窍玲珑心祁晏清。
“见过少主。”见院中落地的少年，许老连忙带着祁晏明夺窗而出，躬身朝着来人行礼，“是属下办事不力，竟还劳烦少主亲自来一趟。”
“无妨。”祁晏清神情清冷，朝着许老点点头，他放下手中纸伞。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一身青衣的少年缓步走至祁废与祁途身前。
“怎么，祁家少主要亲自诛杀我和妹妹吗？”
“我来接晏礼弟弟。”祁晏清恍若未闻，他垂眸看向被护在祁废身后的少女，“和途儿妹妹回家。”
----------
①清代姚鼐的《登泰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