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倾风仙君此等凌越天界的风采,你瞧上他也无可厚非。我从不唤你娘舅,自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喊他妗娘,不会暴露的。”
以夙眉头一挑,捏住我的脸扯了两下,道:“你这小丫头成天胡思乱想什么,这话若是让东曜元君听到了,岁华宫从今连门槛都不用修了!”
看来是我误会了。但又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他摇摇扇子道:“我不过是去提醒他,写命簿时留神着点,别一来二去的,再有了当年檀桑之事,不然历劫不成,你我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竟嫌我唠叨。”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檀桑如今禁足月仙台,和倾风稍有些干系,或许是心里过意不去,我总能遇见倾风来府上看望,但檀桑对此似乎不大在意。
我道:“你话是挺多的。”
以夙的手一顿,讪讪道:“枉我平日对你一片真心,二哥真是不留情。”
然而,话头一转,他忽地悦然一笑,附身在我耳畔轻声道:“方才你对倾风夸得如此情真意切,那我与他比之,何如?”
他的发丝擦着我侧脸,搔得我心里痒痒的,封住的邪念不禁一动,我定了定神,伸手撩起那缕发丝,顺到他耳侧,低声道:“灵君,你我红线相缠,本就危险,万不可这般。”
以夙憋着笑,用扇子掩着口鼻,一脸得逞的模样:“我不过是想试试罢了,都说要历情劫,连个情都没有,岂不无趣?”
我把仙缘线出现一事告诉了以夙,他晃了晃手,风淡云轻道:“反正我又看不见,也没什么感觉,不过夕丫头,你说,究竟是先有线还是先有情呢?”
他好看的眼眸弯了弯,似笑非笑道:“会不会有了线也生不出情呢?”
我告诉他,仙缘线最初是细丝,之后会随着情深而逐渐变粗,他便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又笑道:“若是一开始就用情至深还仍是细丝,等到粗如麻绳那天,恐怕砍都砍不开,最终落得一齐重入轮回的下场。”
我不语,檀桑从未教过我这些,我也未曾想过,我一介魔头,实在不配谈情说爱,做好分内之事,不愧对以夙留我在天上的情谊,已是竭力了。
以夙问道:“夕丫头,你我的仙缘线,如今是什么模样?”
我低头看那条晶莹的丝线,细到连颜色都几乎辨认不出来,答道:“眼下,细如蛛丝。”
以夙听闻,眉眼低垂着轻轻一笑,恍若天河星汉微泛波澜:“照夕丫头的说法,看来我们之间情意甚浅,还有待发展呢。”
我却道:“和灵君一齐重入生死轮回,倒也不坏。”
毕竟是他捡我上的天,这天庭里没了他,我恐怕也在这儿留不住,玉帝随便找个理由,我就得诛仙台上走一遭,退一步讲,即便玉帝能受得了我,我仍是那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夙两眼汪汪,正为我这话感动不已,却突然用扇子拦在我面前。
我抬头一看,眼前刚好是前往南天门的必经之路的岔口,一队天兵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那人一身墨袍银甲,面容冷峻,如压城的黑云充满威慑,俨然一副武神模样,周身却围绕着阴森诡谲之气,挡住了我们的去处。
那是整个天庭里,我最不想碰到的人。
是以夙主张修门槛时,谨防的所谓脏东西,也是玉帝担心从轻发落我会引来不满的那个人。
据说,我与此人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我率先向他行礼道:“玄玉真君。”
那人的目光在扫过我的一瞬变得杀气腾腾,又垂目向以夙拱了拱手,低沉的嗓音道了声:“华天灵君。”
以夙用扇子敲了敲手心,笑得有些冷,道:“这不是蒯家的大少爷吗,这么大阵仗,往何处去呀?”
玄玉真君依旧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答道:“回灵君,小仙奉命去下界擒拿恶鬼。”说罢,转头低声吩咐了什么,亲兵便领着其余的人先行离开,眼下顷刻只剩我们三人。
以夙慢悠悠道:“刚好,后儿个我和二哥也要去趟凡间,若是碰上你们要捉的恶鬼,定会鼎力相助。或许这次,能查出当年你们蒯氏灭门的真相呢……你说是吧,蒯珣?”
玄玉真君,在人间时的名字叫做蒯珣,是当年的仙门世家坠星谷蒯氏的世子,幼时便颇有仙根,成长些后更是资质惊人,后修得仙果飞升天庭,被封武神。
我尚在人间时,他早已飞升数千年之久,那时蒯氏有他庇护,势头足得很,门生数量几乎是所有仙门世家之首,风头盛到尊奉以夙的花氏都被压了一头,连天庭都有所耳闻,但就是这样一个世家,却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不论是宗家还是外姓弟子无一幸免,全都死在坠星谷的一个诡异的雪夜。
而不巧的是,事发当天,我就在那里,成了这宗惨案的罪魁祸首。
也是那件事之后,我开始真正的声名狼藉,后来上了天庭,也被玄玉真君处处针对,数次找我私斗,让我险些命丧九重天,玉帝也甚是无奈,只能劝我躲着点他,因此惹得以夙很是不快。
不过,据我所知,在这之前以夙似乎就很讨厌他,具体的原因我不了解,只是听檀桑提过一嘴,多半是和我娘有点关系。
听到自己的名字,玄玉真君身子一震,我能感受到他战袍下隐隐的杀意涌动,便不自觉往以夙身前挡了挡,手摸上后腰的鸿运。
那人没有动作,嘴上只道:“多谢灵君挂怀,公务耽误不得,若无他事,小仙便先告辞了。”
以夙从他眼前晃过,淡淡道声你去罢,我赶紧跟上,玄玉真君没有再看我,只是擦身时,他脸色冷得可怕,而后独自往南天门去了。
以夙跟我回了月仙台,心情大好,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方才堵了玄玉真君几句,他却眉头一皱,啐了句:“呸,人模狗样的脏东西,提他作甚。”
他又兴致冲冲地使唤我给他沏茶,让我把姻缘命簿扔给仙童,坐在一旁陪他说话,我便给他剥了几粒花生,问道:“玉帝让你我去查时序倒退的原因,你掌天地岁时,没有什么头绪么?”
以夙接过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抛,道:“若是有头绪,玉帝也不会让我们去查了罢,倒是你,青鸾受惊当真没什么其他原因?”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淡然一笑:“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若是有人给你和我使绊子的话,我倒是可以怀疑是玄玉偷溜进来捣的鬼。”
我有点汗颜:“玄玉真君不至于做这种事……”话落,我突然想起昨日提到的预知梦,便问了一嘴道:“你最近可有做什么梦?”
以夙喝了口茶,把没吃完的花生顺手撒在桌上,拍了拍手:“我平日里不做梦,可昨夜恰好就梦到二哥了,你说你就是那吓唬青鸾的犯人,还说若是走漏风声就把我从北天门踹下去,可把我吓坏了。“
我甚无语,他打了个哈哈,忽然说有事要处理,便回了岁华宫。我又跑去问檀桑,檀桑却道:“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性,许是昨日被墨念嘲弄了番,今日回想起来,不免尴尬,扯个谎逗逗你罢了。”
也是,以夙活了这万八千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栽在这等事上,而且还纯属意外,太亏得慌了。
我又问道:“师父可曾梦到过什么?”
檀桑摇了摇头,道:“不曾,自兰儿不在以来的几百年里,灵君与我都不曾做过梦。”
说这话时,檀桑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伤感,我愣了一会,脑中想着以夙的模样,突然没头没脑地回道:“无妨,若是做了梦,定让他在梦中都能笑醒。”
吩咐仙童把姻缘命簿归置好,我去数了数红线的数量,盘算着明日再染一些,大概能用到我从人间回来。我扯了几根崭新的线,换下腰间的旧线,顺带把旧头绳也换了后,便上榻入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提了好几回的梦,这一晚,我也难得梦到了些过去的事。
尽管不是什么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