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城,兰桥边。
栖梧门的几名门徒聚在一块喝茶,远瞅着远远的一道人影。
“难得出来干一单……话说这一单得多少钱啊,能让门主亲自接。”
大伙都看向唯一知道内幕的周旬礼,周旬礼耸耸肩,摇头。于是大家继续将目光转向坐在桥头的那个人。
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倒映在河面上,显得孑然孤单。
“你们有没有觉得,门主和从前不太一样?”
“是啊,我觉得门主最近好奇怪。”
“是不是跟新来的那个药侍有关?”
一阵沉默。
“诶我说,门主一个人坐那看什么呢,看了老半天。”
周旬礼叹息道:“门主在看自己的影子。”
周旬礼亲眼所见,他家门主自那日后便有些异常。他看得出来门主对那假冒的尚公子不同寻常,但那天后,门主没有再正眼看过假尚公子,路过时还装作看不见。
可是,看不见人又旁敲侧击的问他,假尚公子的情况。
跟了孟绮吾这么多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别扭的时候。这对周旬礼来说,感觉很新鲜。
这一次出外单也没有带上假尚公子。
大伙事先知道这次接的活有些危险,自愿前去的人不多,门主从假尚公子眼前路过多次,愣是没选他。
周旬礼忽然顿住立起身,那边有人往孟绮吾的方向去了。
“孟门主,你带了多少人来?”蒙面人停在孟绮吾的侧方,因忌惮她身上的剧毒,不敢靠太近。
孟绮吾头也不回,声音淡淡,“加上我,五人。”
“太少了。”蒙面人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城主的通行令,有了它孟门主可以自行出入城中。城主要你七日内寻到破尘的下落。”
孟绮吾:“上官城主敢保证,破尘就在城中?”
“不错。只是需要孟门主想办法将人找出来。”
孟绮吾收下令牌,扔给一旁的周旬礼,蒙面人走了。
周旬礼:“门主,我们毫无线索,七日怎么能找到?”
淮阳城的囚犯死在了她门中地牢,是她理亏,否则也不会跑到这儿来替上官今闲跑腿。只是眼下她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孟绮吾:“查到没有,是谁杀了那个人?”
周旬礼低下头,“还在查。目前没有任何人进入地牢的证据。”
远处黑鸦啼叫,给夜空平添几分神秘。月儿高悬,从天上,映在湖面中央。
片刻后,周旬礼问:“是否写信回去再来几人?”
“嗯。”
“倘若尚公子也要来,那……”周旬礼察言观色,很快止了话头。
孟绮吾抬起手臂,嗅了嗅,“我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没有。”
孟绮吾睨他一眼,“你说的不算。”
白日里,栖梧门的增援就到了,孟绮吾扫了一圈,都是门中的老面孔,什么也没说。
淮阳城是大姜国内东北方向的一座城池,上官氏世代镇守着东北的要塞淮阳关,已有百年之久。
贫瘠的土地在淮阳城百姓的辛勤耕耘下变得肥沃,富饶。
人来人往的主城道上,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边的一个小面摊。
但坐在角落吃面的人太过惹眼,与当下的市井之气格格不入,路过的男女老少但凡看了一眼的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淮阳城的口味偏重,一碗面吃完,纪还野已经灌了两壶茶,勉强填饱肚子,撑着桌子坐了会,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不断与纪还野视线相撞。这炎炎烈日的,好些人还带着手套,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几个月前,纪还野来过一次淮阳城,走过一次的路,记忆犹新。
拿不到单主要的东西,便指望不上掌阁的相助。他离开阁中半年有余,如今七杀阁内忧外患,伤的伤死的死,当务之急谁都靠不了,他必须将破尘救出。
淮阳城来的那名囚犯是七杀阁七层的人,代号杀十七。杀十七说破尘就在淮阳城中。自从破尘逃出城主府,城里城外的戒备愈发森严。
街上巡逻的城卫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纪还野将面具收了起来,以免引人注目。路过的百姓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看他的脸,又立刻看他的手,像审视犯人一样。
一支城卫军拦住纪还野。
纪还野端着平头老百姓模样谦卑地问:“各位军爷,为何拦住草民?”
城卫军手中有画像,纪还野扫了一眼。
白纸上是一名带着半面面具的白发男子,旁边描绘着一双修长清瘦的手,其中一只手背上有一道惊人的疤痕。
江湖杀手榜第一位,七杀阁破尘,因修炼邪功,一夜白头,其内力魄气是常人数倍,堪称当今江湖上的武学巅峰。
那画上之人有高挺的鼻梁,柔和的唇线和一双平静深邃的双眼,一点不像沾满血腥的杀人机器。
“老实点,例行公事。”
城卫军将一只与画像上相同的面具戴在纪还野脸上,几个人都拿他与画像对比了一下,纷纷摇头。
走在最后的一个城卫军小声提醒:“把手藏好,别招摇。”
纪还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多想。
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四周安静下来,纪还野忽然想起刚刚的画像,是带着面具的破尘。画得倒也逼真,只是破尘既然落入上官今闲之手……是上官今闲没有摘掉他的面具,还是上官今闲不愿意将破尘的真面目公诸于世?
第二个原因说不通,上官今闲这么想找到破尘的下落,就应该将他的真实容貌作为通缉图。
纪还野沉思着停下脚步,此刻面前是一条河流,柳絮的枝条倒垂在水中摇晃。
桥头有卖花生的商贩,吆喝几声,看了他一眼,走过来问:“公子,买点花生吧?”
纪还野在他秤杆上放下一枚碎银,抓了一把花生放在兜里,热络地问:“大哥,我初来淮阳城,听说城中美景甚多,不知城中哪些地方风景最好?”
小贩笑眯眯地说:“城东的花圃,城南的怀玉山,城中心的修颐园是我们这儿最出名的好去处,公子都可以去瞧瞧。”
纪还野点点头,余光瞥见桥头石柱上有一枚不起眼的斩月形暗号。
小贩走时看看他的手,道:“公子,你的手这么好看,一看就不是我们这样的粗人,来了这里要好生护着。”
纪还野觉得奇怪,正要追问,忽然间只觉得背脊一阵凉意,无风,也没有来由的一阵冷。
“你怎么在这?”
孟绮吾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纪还野一点点转身,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很快被低眸敛去。
“参见门主。”
孟绮吾:“在外面无需多礼,你不在门中,为何到这儿来?”
出外单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一单要去往何处,所以纪还野只知道他们离开了栖梧门,他趁此机会将栖梧门翻个遍,拿到东西后溜之大吉。
可他找遍整个栖梧门,也没找到那东西,便打算不再借助掌阁的势力,独自出来营救破尘。
没想到孟绮吾竟然也来了淮阳城。
纪还野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立刻解释道:“属下听说门主需要增援,斗胆独自前来了。”
需要增援是门中众人皆知的事,只是能找到这儿来必定是得了允许的,眼下这个借口正合适。只是,他自此便不能再回去,否则孟绮吾回去问起,就圆不回这个谎了。
孟绮吾仅仅只是点了下头,“哦。”
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对愣在原地的纪还野道:“过来啊。”
纪还野跟上去,“我擅作主张跟了来,门主怪我吗?”
他瞧着孟绮吾待他很是冷漠,几乎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可又觉得她的心是热的,偏偏要藏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
孟绮吾:“没有。”
油盐不进啊。纪还野摸不透她的心思,索性坦诚道:“那日之后,门主好像与我有了些隔阂。我虽不是尚戎之子,真实身份……我不能说,但我绝无害门主之心。”
只是想偷你家一点东西罢了。
孟绮吾:“嗯。”
“……”
周旬礼一看回来了两个人,便早早站了起来,走近了发现其中一个是假尚公子,眉毛飞了一下,观察孟绮吾的脸色。
孟绮吾敲敲桌子,所有人围拢过来,“今夜,夜袭城主府。”
周旬礼惊了下,“夜袭城主府?”
“嗯。”孟绮吾示意大伙坐下,“以城主府主殿为中心,八个方位都要一一勘察,这是城主府地图,位置我已经标好,你们各誊抄一份,按照记号去相应的位置。”
这里有九个人,只有八个方位,剩下的那个人必然是自己了。纪还野想起桥头的记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破尘就在城主府中。
纪还野:“门主,我也去。”
孟绮吾看着他,刚要开口,周旬礼道:“门主,尚公子毕竟不是我内门弟子,恐怕不妥。”
何况这个假货的身份还是个谜,万一加害门主……人是他选中的,他难辞其咎。
纪还野低下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逾矩了。”他回头看了看,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门主,我就在这儿等着大家凯旋而归。”
孟绮吾咬了咬下唇,一丝狠厉流露出来,瞪了眼周旬礼。周旬礼背脊一紧,面露疑惑。她转身深吸口气,低低骂了一句。
他娘的,怎么比梦里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