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332年,春,中洲璇女山雷音镇外,一辆马车正晃晃悠悠走在路上。
“驾!”
车夫受江湖百事通委托,赶一车丝绸往北边贩卖。他虽快马加鞭,但车子太重,陪他走南闯北的老马怎么也跑不动,鼻孔里喷着粗气。
“忍忍,好兄弟,再忍忍……”
过了这儿才安全,车夫回头向车厢内窥,车厢都让油皮封了,露不出一丝缝隙。
越是这样稀奇,越是有鬼,车夫摸摸怀里让他闭嘴的一锭金子,加紧了路程。
此地偏僻,路上多石子,车子跌跌撞撞,快要散架一般。车夫心疼得呲牙咧嘴,却还要警惕地向周围看。
两年前,璇女门遭遇一群名头稀奇的天外来客挑衅,随后展开了报复。她们联合十二仙门在四海八荒大力搜捕,更在璇女门控制的璇女山地区设了多个关卡。
但有风险的地方,有时候会有回报。
车夫特意选了此路,此路为璇女门的灵眼死角,平日里没什么人过,他走了不少次,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漫长。
马车驶过上坡路,下坡路就能更快了,车夫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他绝不愿看到的。
一处新设的关卡拦在下坡路上,关卡边,一位璇女门弟子垂手而立,似在闭目养神。
车夫愣怔片刻后,收紧了缰绳,掉转马头。
嗖!
一枚草叶镖不偏不倚,正擦着车夫的胳膊而过。车夫抬头,一张鬼魅般的脸正挂在车顶,那璇女门弟子竟追上来了!
“停下!”那璇女门弟子大喝。
车夫想停,却发现此刻是想停也停不了,车厢太沉,已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可怜的马几乎要被缰绳勒死。车夫不由惊呼:“不要!”
两道凌厉剑气砍断缰绳,车厢瞬间从老马身上脱落,没了桎梏,车厢下滑得更快。车夫傻眼了:“救,救我啊!”
这璇女门弟子将车夫向旁的草地上一扔,随后绕到车后,她打开车厢,将一车的油纸全部撕开。油纸内全是用竹席裹好的丝绸,立起来顶满了一整个车厢,璇女门弟子捏起一卷,向下扔,扔了三四卷后,扑哧,竟从竹席里刺出一把刀。
璇女门弟子冷笑一声,使出护身咒,赤手抓住了刀刃,刀刃滋滋化作铁水,她向竹席里一掏:“出来!”
她扯出了一个大活人,那活人面色苍白:“放,放过我!”
一车厢,站着的都是活人,他们看向璇女门弟子的眼神,充满恐惧。
车厢还在向前冲,像是不知道进行下去会毁灭。众人看着璇女门弟子从怀里掏出一根画轴,她不紧不慢展开,画中是一个梳着黑金两色渐变麻花辫、腰间栓匕首的女人,旁边还有她的名字,“伊琳”。
“别害怕,告诉我,你们关于这个人,知道什么?”璇女门弟子问。
“不,不知道……”一群人眼露恐惧,“我们才来四海八荒三个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璇女门弟子定定的,她好像能透过每个人的皮肉看到真心。她的眼睛慢慢扫过车厢里的所有人。
“很好,你们没有人说谎,祝你们在四海八荒玩得开心。”
这番祝语算得上古怪,但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凡人拼上修士,死路一条。他们只有陪笑:“好,好……”
“再见!”
璇女门弟子向上一跳,她消失了,而随之来的,是车尾下沉。用来做伪装的丝绸全都掉了下去,车门之下,是深渊。
“啊——”
尖叫声,响彻深渊之上。
一个时辰后,这群人连人带车,都被安置到了雷音镇中。雷音镇如今也是大变样,镇中住着的,都是璇女门搜罗来的玩家,熙熙攘攘挤满了一个城。
城里的物资供应一概不少,还额外扩了田地供玩家们自食其力。原有的雷音镇居民由璇女门出面,搬去了雷音镇西北一百公里外,算是由璇女门相助新建了一个城镇。
璇女门内,已到了晚间点名,素问拿着名册,将中级弟子一一对完,发觉少了一个人,她向灵镜问:“戚仙草呢?”
灵镜正对着梳妆镜,一个个拆掉头上的铃铛:“我还没告诉她,她已升为中级弟子的事,她今天一早就出去盘查璇女山附近的可疑人员了。现在,应该在初级弟子的屋舍内。”
素问皱起眉头,最近灵镜是有些懈怠了,有些传闻,她也听掌门说过了……
当下是不好和灵镜起冲突,素问点点头,说:“好,那我换个地方找她。”
“你等等,”灵镜说,“我已和掌门报了,我要离开璇女门,掌门怎么还没消息?”
果然,素问道:“掌门还想同你聊聊。”
“已没什么可聊的,我只是不想再修行下去。”
“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别啊,”灵镜回眸,笑道,“你帮我催催掌门。你是掌门的内室弟子,璇女门堂堂正正的大师姐,你说话比谁都管用。”
“我说话管用,也没见你不嫁人,兴许修行很苦,但我也不知嫁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有什么好。”
“这个嘛,我志向原也不在修行,只是拗不过家里人的意思,我当日来璇女门,也是说好了,只修到我该嫁人的时候。我真感兴趣再修一年,我家人也不许。”
素问听了,只觉得无言。大家都同样的经书,将历史上的女贤当作偶像,到头来,还是个人有个人的想法。
“你不必劝我,在劝人这事上,我们俩从来半斤对八两,半年后就是仙门魁首会,你为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我有劝你现在泄气过吗?”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仙门魁首会之日,就是素问刺杀镇千尺之时,为这一天,她准备了太久,可灵镜是铁了心要去嫁人。素问冷声:
“我懂了,你不必劝我,我也不必劝你。”
离开中级弟子舍时,素问心头还是袭来一股伤心。她在夜色中走了两三步,忽觉得两年过去,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夜风中,素问站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羽衣剑继续向前。
“素问姐姐!”
是素心,两年过去,她已长大许多。精灵的外貌变化与凡人不同,她们可以长得老成,也可以长得幼小,这一切都源于她们心中的心愿。
素心如今就长得比身边的戚仙草看着还老成许多,只是个子矮了些。她欢呼着:“素问姐姐,你看,我把仙草姐姐带来了。”
戚仙草依旧是那副冷漠矜持的样子:
“你找我?”
“我找你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掌门亲口说,你已升为中级弟子,即日起就搬到中级弟子舍,只是今夜太晚,你可明日再动身。”
戚仙草道:“哦,素心已和我说过了。”
“第二件就是,铁傀儡又有要暴走的迹象了,接下来十五天,你都不必出去搜罗玩家,在璇女门内等着,随时待命。这把羽衣剑,暂时给你。”
“好。”
戚仙草接过羽衣剑,这两年她拿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为了铁傀儡海因。素问道:“我还要去掌门那儿回复。”
“正巧,我也有事要找掌门,不如一同去?”戚仙草道。
“如此甚好。”
二人一同到了万神堂,万神堂内,正中供奉着一尊女神,女神三头六臂,或喜或悲或悯,手持云雷锤、销骨钉、万电法.轮、般若绫、璇女剑、护身盾。这便是璇女峰一代掌门,左右两侧分别为持雷天女护法,乃持雷天女座下首席大弟子与一代采药师尊,两人俱为无情相。
大殿内供奉牌位无数,牌位前长明灯不灭,然而牌位上并无姓名。玉藤就在这些无名牌位前,手持三根香火,闭目祈祷,皓月剑尊持剑立在一侧。
玉藤闭目默念,谁也不知她在念些什么,睁开眼后,她将香火插于炉中,叩首后再叩首,这才从牌位前起身。
与素问一块儿走时,说话的从来都是素问,戚仙草只要在一边当个哑巴就好。素问道:“掌门。”
素问行礼,戚仙草跟在背后行礼,不知怎么,戚仙草听到了一声轻笑,她用余光看到,皓月剑尊身后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禅机,他笑吟吟的,这副表情简直就像看笑话。
见戚仙草看他,禅机开口:“仙草小师侄,你好呀。”
戚仙草明了为什么这个人叫素问师侄时,素问每次都气得跳脚了,阴阳怪气,占人便宜一样。
戚仙草忍着没法做。
素问将璇女门今日之事做了汇报,额外说了铁傀儡异动,掌门点点头,似乎不大在意。这两年间,铁傀儡异动无数次,可闹出的动静,却没有两年前大了。
他和伊琳一同蛰伏了。
“仙草,你还有什么事吗?”
被点了一下,戚仙草赶忙说:“我今日发现了一车被车夫充作丝绸运输的玩家,我向车夫打听到,是,珍奇阁的方三老太出面给的订金。”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惊。
“珍奇阁?珍奇阁为什么要搅合进来?”皓月剑尊快人快语,“是那玩家公会,炸了璇女门山门,没去炸她珍奇阁,才对我们这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