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闻叙白坐在花坛边石阶上，垂着头。

    走近能闻到一身的酒味。

    “哥，怎么喝那么多酒？”她刚还给白景川打了一通电话，那边吵得很，不用想肯定在酒吧。

    庆典结束后，白静檀看到闻叙白去阳台站了会儿，就从小门出去了。

    那时候走路还很稳，看来是又去喝了。

    闻叙白抬起迷离的眼，傻傻一笑，“你，是我的妹妹吗？”

    他笑起来眼睛是弯的，一副无害样。

    本打了发蜡的头发，垂了几缕下来，添了些许颓废感。

    “这鬼迷日眼的。”白静檀蹲下来，就近买了个醒酒汤的外卖，二十分钟就能送来。

    “你说什么？”闻叙白歪着脸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在我面前和男朋友聊天。”

    “没聊天。”白静檀把手机给他看，“给你买醒酒汤呢，等会儿就到了。”

    她肯定闻叙白并未看清，眼神根本就没法聚焦。

    他的手还停在她头顶，拇指轻轻磨搓着她的头发。

    “你好像橘子。”闻叙白头更低，与蹲在地上的白静檀对视，说了句“真像”后，猛然挺直腰，委屈地看向别处。

    橘子不就是那只狐假虎威的猫嘛，哪里像啊！

    白静檀刚才都准备睡觉了，这人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在校门口，都没说干嘛，就挂了。

    来发酒疯的。

    “你家司机电话多少，我让他来接你。”说完，她才开始想闻叙白是怎么过来的。

    闻叙白只是摇头，白静檀拿过他的手机，问：“密码多少？”

    “不想回家，只有一个人。”

    “......”

    白静檀没搭话，兀自试着，6个0，解开了。

    也没想到，瞎输的，只能说聪明吧。

    闻叙白：“......”

    他要抢却被躲过。

    闻叙白看着白静檀打了个电话，手机重新放回到他手上。

    他没有套手机壳，上面还有温度，不知是她的，还是原本自己的。

    他垂眸看着她的睡衣裙摆，被风吹地微微扬起。

    闻叙白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再说些装醉的话，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卑劣，他也不屑。

    但不是还是做了吗？

    有什么区别呢。

    “等会儿哦，醒酒汤马上就到了。”这样轻柔的话语很难想象是从白静檀嘴里说出来的，不太符合她平时的人设。

    闻叙白别扭地说了句实话，“我没醉。”

    “哪个喝醉了的人会说自己醉了？”白静檀当他在说醉话，不时往马路两边看。

    “实习还有多少天结束？”他问。

    “不到一个星期吧，我跟燕子姐说本周五离职，今天周一，那就还有四天。”

    闻叙白轻喃：“四天。”

    “怎么了，想给我送离职礼物？”

    “那你想要什么？”

    白静檀思考得认真，眼睛里闪着路灯的光。

    “其实我一直有两个问题。”

    “嗯？”

    “就把着两个问题的答案作为离职礼物吧。”

    小姑娘倒不贪心，还是现要的。

    如果她此时不那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许就发现了面前的人眼神清明，一点醉样都没有，对她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第一个问题，你的手绳是谁送的啊?感觉别的成功人士都是戴名牌表，你手上光秃秃的，就戴了个红绳，好奇怪呀！”

    “我外婆送的，前年她去世了，编了这根红绳送我。在她生病的那几年，连床都下不了，她就把这根红绳当给我祈福了。说我如果有想保护的人，可以送给她。”

    “那第二个问题，小熊holo中的holo有什么寓意吗？我问了一圈都没问到，你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小熊，真......嘿嘿！可爱！”

    “在我大学的时候，经常听室友打电话，他妹妹开始第一句话都是‘holo，我亲爱的远在大洋彼岸的哥哥。’觉得好玩，就加了上去。”

    白静檀顺头发的手顿住，她愣愣地抬头，想要从闻叙白眼里探究出这话的真假。对方却只是垂着弯长的睫毛，眼底一片漆黑。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是她小时候常用的，但早已忘记。

    如今被提起，已觉甚是遥远。

    这种感觉太奇妙，陪伴了自己两年的零食，而名字竟与自己有关。

    白静檀觉得这算一个惊喜，不可分享的惊喜。

    外卖到了，白静檀打开醒酒汤给闻叙白，看他一口口喝下。

    期间他嘟囔了两句，白静檀没听清，怕他难受，一直拍他的背。

    一辆车停下，司机立马下来搀扶着闻叙白上车。

    “抱一个吧，白静檀。”闻叙白站在原地，朝她张开双臂。

    白静檀被他奇怪的要求搞懵，谅他是个醉鬼，就很快抱了一下，想要立马往后退。

    却被他紧紧摁住后背。

    “好好和边程恋爱。”

    他的怀里很热，难闻的酒气混杂着八月微凉的风。

    白静檀不再挣扎。

    再想说话时，闻叙白已放开她，上了车。

    “醉鬼，神经兮兮的。”白静檀踩着拖鞋往宿舍走，还在想刚才问的第二个问题。

    无法对别人说。

    也说不清。

    她点开闻叙白的微信，看着他的微信名，再想起第一次宿舍搜索手机号的时气愤的样子，觉得好笑。

    已很久不聊天，他偶尔发的几个表情包，还都是拿的她的。

    **

    接下来的四天里，白静檀与闻叙白在食堂相遇的时候，总觉得他“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再看时，他的眼神又很平和。

    她有时会被死去的回忆攻击，老是想起那次去英国看白景川，摸着黑拽下闻叙白裤子那事。

    最关键的是，她还帮他穿上了。

    白静檀呆在英国的那一周里都没正面遇上闻叙白，应该也与拽裤子有关。

    如果没那事，他们或许会认识更早。

    白静檀希望他早已忘记。

    离开那天，Liya给她送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台相机。

    白静檀随口提过一句想要新的相机，他就送了。

    闻叙白是个好人，很好的人。

    尤其在做哥哥这方面，没得说。

    白景川回了宁城，还挺不习惯，没人老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吵了。

    在这个暑期，她收获了一份实习经历，一个哥哥，还有一位男朋友。

    白静檀觉得挺圆满的。

    新的学期很忙碌，她与闻叙白没再有联系。

    或许没有白景川这座桥梁，他们真的会相忘于江湖。

    初相识时有多投合，现在就有多没话聊。

    身份相差本就挺大，他也不是一叫就能出来的那类人。

    开学一个月后，学校举行了校级奖学金的颁奖。

    那是白静檀与闻叙白时隔一个月的再次相见，他是奖学金的赞助者。

    她在小熊holo五周年的庆典上看过闻叙白的演讲，他说话永远很稳，会给人一股力量。他说会带着公司走出亚洲，白静檀就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络绎不绝的掌声，响于整个礼堂。

    宋佳恋激动地晃着白静檀的胳膊，“这个小熊holo公司的老板好年轻好帅啊，比照片更帅点。白静檀，好福气啊，竟然认了个这么宝藏的哥哥。”

    暑期里，经常宿舍群里聊天，什么动向都一清二楚。

    现在大家都对闻叙白略有崇拜，觉得他格局不错。

    “哎呀，别晃了，都快脱臼了！”白静檀往旁边坐了坐，“他是挺好的。”

    除了起初的那场误会，闻叙白是个让人挑不出坏话的人。

    “下面有请2021级省奖学金获得者，美术学院2021级美术专业李翩然，营销与管理学院2021级市场营销专业白静檀......请以上报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

    站在台上的白静檀与第一排的闻叙白对视了一眼，他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白静檀脸上的笑容扩大。

    “请白静檀同学留在台上，为我们带来她关于在白城大学两年生活的感悟演讲。”

    白静檀扫视了下面乌茫茫的人群一眼，没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拍了拍话筒，响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又复归平静。

    礼堂里鸦雀无声，都在把目光集中在台上的少女身上。

    白静檀穿了一身干净素雅的蓝色连衣裙，化了淡妆，表情从容，微微笑着。

    “大家好，我是营销与管理学院2021级市场营销专业白静檀。来到白城大学读书已有两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学校的梧桐林。梧桐大道就在1号教学楼旁边，我的很多课都在1号教学楼上。每次走过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什么世界呢？知识的世界。”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

    “大家不要笑，收！我没有准备演讲稿，只是一个分享，所以不要打断我，不然我要开启唠嗑模式了。”

    笑声越来越大。

    “好啦，开玩笑啦，这么严肃庄重的场合。转回来，我说到知识的世界这五个字的时候，大家在笑。我并不能揣度每个人的想法，或许你们是觉得这五个字单纯的好笑，也或许有人觉得大学了嘛，读书成了个人选择，绩点只对那些保研、出国读书、去国企面试的人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毕竟顶着白城大学的名字，我们大多数人或许可以在毕业的时候找到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但我个人还是觉得不能放弃学习，说不定等一年后，就可以多了一个选择。”

    “但你们以为我说的上述话，是要激励大家好好学习吗？不是，我觉得大学除了学习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这里不仅可以学知识，还可以培养我们健全的品格，找到自己可以热爱终身的兴趣爱好，遇到志同道合可以在失意时喝些小酒聊天的朋友。学习太宽泛了，也很漫长，这条路在高考的时候我们已经尝尽其中心酸。学习是一生的事，可多数时候却是个急于求成的果。所以，想走的走便继续往下走，不想走的就歇一歇，说不定哪天就又背着行囊出发。”

    “有个人曾经对我说，成长要慢慢地，要去多做尝试。这句话我思考了很久，直到现在依旧没怎么想通。或许我们坐在这里的大多数成长都不算慢，只是都往一个目标走，所以落下的那些人就被称为失败者，那他的步伐就被定义为慢。在白城大学的两年，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们有了更多的自主意识，不再被驱赶着往前，我们可以用四年慢慢探索出自己热爱的道路。不管是被理解的还是不被理解的，被看好的亦或是没有人看好，但只要是我们选择的路，定不会后悔。”

    “最后，借用张晓风老师的话送给大家。‘少年振衣，岂不可做千里风幡看？少年瞬目，亦可壮作万古清流想。如此风华，如此岁月，可以行，可以止，可以哭。’”

    “谢谢大家，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在大学里找到自己能够奋斗终身的热爱，走不被定义的人生！”

    掌声比此前的每次都热烈轰鸣，台下甚至有人激动地站起来，大喊着“走不被定义的人生”这句话。

    没人规定少年必须学有所成，在既定的年纪做出一番事业。而今的社会，考学成了往上爬的梯子，但就算有人爬了上去，但与他站在一起的，却并不一定是与他同爬过的人。他们的起点不一样，还可以继续爬，可对于有的人来说，爬上来已用尽了全力。

    千篇一律的演讲，千篇一律的道路，总得有些人不一样。

    今日的白静檀，就想不一样。

    她本就是个不受既定规矩的人，那必然要走不受循矩的路。

    人生漫长，她想把快意摆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