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我不知道张起灵从离开庭院到再次失忆,中间过了多长时间;像我这种人,做什么事都很少看日期、算时间的。

    只记得他最初离开的初衷是为了寻回过去的记忆,真不知道他现在寻回了多少,又忘记了多少。

    张起灵下斗寻回记忆的目的还没有完全达到,我也就迁就他继续行程,并没有强行把他从地下带出来,只是收敛了气息,默默跟随在这几人身后,而周遭的奇虫又马上蠢蠢欲动起来,只是碍于某些未知原因没有凑上来。

    森森的黑暗并没有阻碍我的视线,我漫无目标地跟随,随口问道:“你为什么放血啊?”

    虽然还没有想起来,但心中已经相信二人关系匪浅,张起灵知无不言,回答说:“麒麟血有些驱虫除邪的效果,放血比较方便。”

    我很困惑:“一些虫子而已,你是打不过还是跑不掉?”

    张起灵:“有些麻烦。”

    我淡定地下结论:“显然你太弱了。”

    张起灵脚步一顿。

    我注意到他身上背着的,不是我赠与的秋水剑,而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大剑,又问:“那把白色的剑呢?”

    张起灵:“太亮了,不适合带下斗。”

    我再次困惑:“那不是正好照明?”

    张起灵:“……有时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懂了:“所以还是你太弱了。”

    张起灵停下脚步,扭头看我,默不作声,但看眼神似乎很想拔剑试试自己是不是太弱。

    没办法,孩子叛逆了,主要还是失忆了,想不起来曾经庭院里被喂招的过去了。

    对过眼神,是允许动手的猎(duan)杀(lian)时刻。

    于是,以吴邪完全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在胖子凌乱中略显崩溃的“卧槽”声中,张起灵拔剑即劈,破空声在空旷的洞厅里分外响亮,一招一式都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而精准的凛冽,然而,全部被完美闪避,看样子还躲得十分轻松写意,半空动作的加减速顺滑得违反牛顿定律。张起灵最初还收着力,方便在对方闪避不及的时候及时收力,后面攻势几增凌厉,接着又迟缓下来——他发现这一套步法很熟悉,脑海中瞬间闪过些许无法连贯起来的片段画面。

    他收剑时,吴邪与胖子都在震惊之中忘了要先舒口气出来,反而又一个深吸气。

    吴邪看向我,喃喃道:“现在,我相信你是小哥妈妈了。”

    胖子重重点头。

    “不是。”

    张起灵矢口否认,但吴邪二人看起来都不是很相信他。

    对于这种无聊的问题,我本不想做什么解答,但和自家崽又对个眼神,我无可奈何,实事求是道:“不是妈妈,是祖宗。”

    张起灵:“……”

    没打过,无法反驳,只好转身就走。

    一如既往挺直而坚定的背影,莫名多了些不开心的味道。

    吴邪咂摸了一下,不太确定他这是因为没打过而被迫认祖归宗而不开心,还是因为没认到妈而感觉不开心,所以这件事就很棘手。

    实际上他想多了,张起灵其实不怎么记仇,至少不记我的仇。

    本来吴邪这样的普通人是不会入我眼的,但他是张起灵认可的同伴——哪怕是临时的——又是规则选定的幸运儿,总该特别注意一下。

    想到自己曾经的,让张起灵当万人迷的创造性构想,我暗暗想笑,放慢脚步落在他身后,对吴邪乐呵呵道:“不瞒你说,很多人喜欢他的。”

    “啊……?谁?小哥?”吴邪神色迟疑而迷惘,在我的眼神鼓励下,他大胆想象了一下张起灵收情书的样子,顿时浑身一激灵,在保护中渐渐迷失的双商陡然归位,正色道,“嗯,是这样,至少我和胖子都很喜欢他。”顺便还怼了胖子一肘子。

    “卧槽,莫挨老子,”胖子揉揉肚子,愤怒才假装一秒,立马认怂道,“……反正这种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也不说喜欢或是不喜欢,也不敢提性向,别问,问就是惹不起,谁都惹不起。

    我没达成目标,自觉讨了没趣,把吴邪扔在身后,兴致不高地追上前方顿住脚步、回望的眼中情绪莫名的张起灵。

    整个地下活动中,我发挥着背后灵吉祥物的作用,除了在张起灵对付不过来时小小地帮一把,主要让他少受点擦伤少流点血,其他的基本就是全程观光——别的不好说,但人类在制造怪物这件事上真的挺有天分的,非常有想象力。

    闲聊之中,知道张起灵现在住在吴邪家里,顺便被科普了一番麒麟血是什么东西……所谓老婆饼里没老婆,麒麟血也和麒麟没什么关系,想也是的,麒麟可是上古瑞兽,他身体里但凡有一滴真的麒麟血,进了森林飞禽走兽都要围着他贴贴。

    ……那得是什么品种的迪士尼公主?好可怕。

    出了墓洞,我问张起灵准备去哪里,他眼神往吴邪一飘,吴邪就回答说:“小哥现在暂时住我那儿。”

    我对张起灵说:“总之我陪你回去一趟。”

    吴邪:“……那就一起走吧。”

    全程张起灵一句话没说,就好像一台沟通我和吴邪的莫得感情的机器。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觉得他无口的毛病愈发严重了,自己说话不会吗?社会闯荡半天反而退化了是吧?

    察觉到我的眼神逐渐危险,张起灵几次看向我又挪开视线,想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没想到胳膊被我拉着,往回扯了两下,竟然还没扯动。

    张起灵:“……”

    张起灵低头认输,姿态乖巧,语气淡漠:“……走吗?”

    我心知这种淡漠并非纯然不在意,更像是用冷淡遮盖了无措与不确定的心情;这种心情本来也不需要在我面前遮掩的,但缺少了能够完全敞开心扉的对象后,时间一久,又忘了撒娇是什么东西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他在寻找自己的过去,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在试图成为过去的自己。但他自身对过去没什么记忆,失而复得的记忆也很难重现曾经的情感波动,于是他对过去的自己,认知全部来源于接触过的其他人——曾经接触过的人,都觉得他不爱说话、冷漠强大、喜欢独自行动,认为他身为张家族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及无法逃避的命运——于是他就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这些外人口中的特质,就像是他借以接触自身过去的支点。即便他本身不是这样的人,最终还是不断地接近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这就是少有的他所能抓住的,过去的痕迹。

    他想要抓住属于过去的张起灵,就无法成为当下真正的自己。

    如果就这样放任,无人引导,他就会一直把自己装在“张起灵”的套子里,自己折断自己想要自由生长的骨骼,紧紧绑缚到流出脓水也毫无知觉,如是畸形地成长,直到某一天闷死在套中。

    “张起灵”,简直是他放弃一切也要成为的幻影。

    有的人,表面看起来淡漠又强大,稳定又可靠,其实心里害怕的事情可多了——甚至他都察觉不到自己的恐惧心,一切的恐惧都好像被追寻的冲动掩盖了。

    我估计他和佛教的相性会很好,什么寻找本我什么什么的;但从我的观念看,这只是一种道德与秩序的规训,并非教育与成长的理念,因为成长就是在每个阶段都去迎接崭新的自己,不要害怕自己的变化,若是我,更会直接嘲笑那些几十年如一日地生活、思维与精神毫无变革的人。

    另一个角度来说,宁愿自折羽翼,期盼百年不变的理念与绝对安稳的人生的人,心里是多么缺乏安全感啊。就像张起灵这样,用一生抓住过去,剪除了一切柔软,连善良的本心也要伪装成尖锐的冷锋,这样才能在不断漂泊的生活中找寻到些许安全感。

    我不禁想,庭院中时他真的从我这里得到过什么温暖与温柔吗?又或者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并未传达到他的内心呢?假如说他心中还存着那一隅模糊的温柔之地,对他来说又算是什么呢?就像那一把秋水剑,应当束之高阁,而不能成为支撑他的力量,又或者辅助他的武器吗?他所渴望的温柔,有这么让他感到恐惧吗?

    再说那血,随随便便就放了,真的很离谱。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都不是在情书上打草稿,而是直接把金箔当厕纸用了吧?

    妈的,既不珍惜自己,还不珍惜他祖宗的败家子。

    手又痒痒了。

    ……算了,一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可和他置气的呢?

    我心念几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拥抱了他。

    “欢迎回家。”

    张起灵错愕地睁大眼睛,肌肉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下意识就回抱过去,心里更离谱地感到,荒郊野外之中,竟然真的会因为一个拥抱隐隐触摸到家的感觉,温暖又令人眷恋。

    我对他说:“以后要记得了,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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