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讲台上面有值班老师坐着，得到点头应允后，简纯悄声从教室后面绕过，往座位走。
途中要经过江易白的桌子。
此刻所有的学生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干自己的事，没有人会转头，简纯也不必避着目光，怕谁看出什么，便大胆打量起江易白。
他的背微微躬着，脊柱稍凸，撑起因为手臂靠着桌面而显现的肩胛骨。
简纯每次见到他，眼睫总是垂着的，不是没精神，更像是对周遭事物都提不起丝毫兴趣的寡淡。
或许视线聚焦，定格在手臂间的书上。
简纯即使放慢脚步，门口离座位不过也几米的距离，很快经过江易白的桌边，尽量控制着距离，不让衣角触碰到分厘。
但就在途经的那一秒，简纯的余光晃到他桌上的书，不是课本。
字体密密麻麻，比起文摘，更像是小说。
而他的手边，书面上的是几张试卷，看起来很新，但上面已经写好了答案。
简纯视力不错，那些是今天的家庭作业。
这不过才晚自习刚开始，他就已经做完了。
自上次在甜品屋里见识过他的答题速度后，简纯明显已经没有很惊讶了。
“这是江易白高三之前的成绩单，在期间有一整学期没有去学校上课的情况下，返校后他的数学仍旧位居年级第一……”
——不知为何，刚刚才听过的话此刻又响在耳边。
为什么会一整学期没有去学校上课呢？
简纯心想。
这个问题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猜测，简纯刚落座不久，林正志就挪着凳子，穿越过道，坐到她的身旁问题。
只要不打扰到别的同学，互相讲题是允许的。简纯看了一遍题干，很快给他讲起思路。
与此同时。
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江易白似有所感一般，从抽屉里摸出，锁屏界面上显示了好几条新讯息，分别在不同时间段发过来，但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没兴趣点开，打算重新放进抽屉的前一秒，又弹出一条新的。
备注：郝原。
——【帅哥，放学夜宵去吗？】
江易白：“……”
他抬头往右一偏，果不其然郝原就等着他转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
江易白没理会，单手回复后按下关机键，眼不见心不烦地塞进书包。
盯着黑字久了视觉疲劳，他把书合上，背靠椅背，懒泱泱地掀了掀眼皮，突然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搓了搓手臂。
-
放学铃一旦响起，尽管只有高三一个年级，却还是哄闹得突如其来。
文二班在铃声结束后，先是静了会儿，才有些许身影站起，开始收拾书包。
直到走廊上早已穿插着各种聊天嬉笑声，教室里才算是闹起来。
一层楼有四个班，文理的班级楼层分得很清，不可避免的，文科除了两个飞行班外，同一层楼还有其他两个普通班。
他们没有那般时刻紧绷着争分夺秒，很多人也依旧觉得剩下的一年还很漫长，所以还留有其他的心思，关注能转来文二班的学生到底是什么神仙。
简纯确认好没有东西遗忘，始终觉得今天格外的吵，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他们教室外已经多了许多非本班的面孔。
有的停留稍许就离开，还有的一直在走廊边上聊天等待，时不时往教室后排看一眼，再转回头和朋友说着什么。
一眼辨出来的大多都是女生。
看的对象，自然也只有江易白。
而此刻的江易白，没有给他们多余一个眼神，还是如同晚自习那样，保持着松散的姿势，把书翻了一页。
真让人佩服，这样的场景也能看进去。
简纯拍拍书包，响起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纸袋褶皱的声音。
林正志先收拾好，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和那些女生聊天，他谁都能聊得来，嗓门也不小，刚好传进简纯的耳朵。
“我知道你们来看谁，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别看了，他今天除了自我介绍，一句话都没说。”
“就因为你们守在这儿，他才不出来的啊。”
“不过你们看看就得了，别大声说话，也别进来，打扰到我们班其他同学学习怎么办？”
“诶，简纯，你怎么还没收拾好呀！”林正志中途又来催简纯，“再不走公交车都挤不上去了！”
简纯不再拖延时间，又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出教室，不过在经过江易白的座位时，细微的顿了一下脚步。
被人影覆了一层阴影，江易白仰起下颚，看向她。
简纯藏在宽大的蓝白校服外套里的手蜷起，谁也看不见。红唇微启，刚要说什么——“简纯你怎么还不走？”
郝原的靠近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已经悬在舌尖的话颠倒，“马上就走了，你看到梦之了吗？”
郝原指了指教室外，“上厕所去了她。”
“好的。”简纯笑着跟他招手，“拜拜。”
“明儿见。”
简纯双手抓着书包带，和门口的林正志说了一句什么后就一齐离开了。
郝原后知后觉地问江易白，“她……刚刚是不是有话跟你说？”
江易白随手把书合上，提着空荡荡的书包挎上肩膀，随意往门口一瞥，“不知道，走吧。”
郝原耸耸肩，和他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
公交车上。
满座都是学生，连过道上都拥挤不堪。
通常放学，大门口都会等待着三辆不同线路的公交车，眼下只有高三一个年级开学，由原本的两趟变成一趟。
怕有人错过回不了家，司机等的时间比以往久一些，所以先上车的人逐渐被挤到了车身最后，空隙变得越来越狭小。
为了不挤到别人，简纯拒绝了林正志帮她背包的好意，把书包挂在胸前，还能靠手拖一拖，减轻肩膀的负担。
“简纯，今天陈老师把你叫去办公室，是不是说开学考的事儿啊？”
“不是。”简纯摇头，“只是分析了一下我的数学成绩，这两年没什么进步，高考很危险。”
“你成绩这么好还危险，那我岂不是直接躺进ICU了？！”
林正志先是感到惊讶，又变得惆怅，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总体看来，林正志和简纯的成绩差不多，不过简纯在语文上更胜一筹，是年级前一二的程度，导致林正志常常被人比较但从未超越过简纯。
简纯摇摇头，分析得很认真，“你比我稳定呀，有时候题稍微难一些，我不如你。我觉得你比我聪明多了。”
林正志标志性地嘿嘿笑，挠着头有点害羞。
“那陈老师有说怎么办吗？”
“说了呀。”公交车启动，简纯稍稍踉跄，一手抓住旁边座位上的扶手，一手紧紧抱住胸前的书包，里面软趴趴的，“陈老师让我学习数学好的同学的方法。”
“哦——”林正志把班上数学成绩好的同学都想了个遍，“郝原数学成绩确实挺牛的，不过我去问他题他老不给我讲，专照顾女生。”
简纯不置可否。
公交车播报“星光广场”站台，简纯和林正志告别，绿灯快要结束，她小跑着穿越斑马线。
在停脚时，一辆灰色汽车穿过，可能贴得有些近，引擎鸣声刮过后戛然而止，停在两百米外的路边。
简纯本来没有在意，可能是刚好在路灯的正下方，也可能是从后座下来的男生辨识度太高，她连自己脚步放慢都没有察觉到。
江易白随手将车门关上，手上拎着书包，都来不及放上肩膀，迈着长腿快步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简纯的错觉，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愠恼。
果然——
灰色轿车并没有离开，从驾驶座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年纪稍大，走两步似乎在叫江易白的名字。
声音虚虚实实，此时的街道再安静，这样的距离也不足以让简纯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耳边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简纯，不要再看下去了，该走了。
但她的脚步如同灌铅，在树影下，以极缓的步伐看着马路对面。倏忽间，她提步再次越过斑马线，朝灰色
轿车靠近。
“易白，你知道江总最近忙生意，很难抽出时间来，你应该能理解。”
江易白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男人，“当然理解。”
“你理解就好，还有一年你就成年了，还能帮衬江总，以后不还什么都是你的。别人那边你就当眼不见为净，以后你上下学，叔还是来接送你。”
这些话明显已经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就说出来，江易白早已听腻，不耐地开口打断道：“叔，我不用——”
“看什么呢？”男人顺着江易白的视线转身，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正站在他的车边，眼镜下是一双警惕又不解的眸子，看着车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男人不以为然，回头继续语重心长地想要说什么，江易白先开口道：“没什么，我回了。”
“易白，你自己……”
根本不等男人说完，江易白扭头就走，他顾及自己的车还在没有停车位的地方，便没有跟上去。
刚摸出车钥匙，刚才的女生快步从他的身边经过，尤其是在距离他直线位置最近的时候，一副像是遇到坏人的表情般，看他一眼便飞快收回视线，迅速拉开距离。
“……”
简纯亲眼看到那辆车离开这个区域后，才逐渐放慢前行速度。因为再快一点，就要和江易白肩并肩了。
好在江易白腿长，简纯要追上他，得废些力气。
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就好。
路灯拉动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从相接到平行，再相交，最后又回到相接。
如此往复，简纯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快要到回家的转角，经过最后一盏路灯，好似格外明亮，影子的颜色都淡了些。
简纯仰头的刹那，两米外的江易白突然停下，侧身垂眼看向她。
四目相碰，简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是一阵寂寥的沉默。
如果此刻有一只小狗经过，都会偏头疑惑这两个人类为什么会在这里干瞪眼。
而简纯则是被江易白那寒冰般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冻住了脚踝。
江易白像是耐心殆尽，嘴角轻抿，示意右边的巷子口，“愣什么，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