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悟崖，位于清和最北边万年冰封的囚龙雪山上。

    清和削平山顶，在山体中间掏出一块空地，又在外围圆环状的山体中开凿出囚室，空荡荡地直面万丈悬崖，任由冷风夹杂冰雪粒吹进入，内里只有一道石门可开启通行。

    若是有弟子犯下什么错，却又不至于逐出山门，思悟崖便是他们的归处。刑期或长或短，但是等人从思悟崖出来，都是彻头彻尾的醒悟。

    白日好歹还有闪耀日光、蒸腾云海、连绵雪山和鹅毛飞雪来作伴，夜晚只有孤独，让人宁静反思也让人空虚想逃离。

    正均阁的弟子腾云带着江念和云斐，隔思悟崖老远，便降了下来。

    江念顿时感到衣衫单薄，寒风刺骨。她想运转灵力御寒，灵力空在丹田里打转，使不上来。

    那弟子解释道：“思悟崖有禁制，任何人都使用不了灵力，目的是让犯错的弟子以凡人之躯体悟寒冷。”他指了指身后，“后面的路得你们自己上去了，到了思悟崖，会有守崖的师兄接应你们。”

    身后哪里有路，大雪覆盖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江念和云斐互相埋怨地看了对方一眼，双臂抱着身体，瑟瑟发抖地踏进雪里，一脚一个窟窿，艰难前行。

    半个时辰后，两人头上飘满雪花，发丝也凝结了冰霜，气喘吁吁地到了思悟崖大门。

    门口点着火把，门前站了两个守崖弟子，头戴防风帽，穿着厚皮袄，脸还是被冻出了血丝。他们拦下两人，“令牌”。

    两人相继递过自己的令牌，守崖弟子仔细摩挲了江念的令牌，大声唱道：“江念，污蔑同门，三日。”

    话音刚落，风雪呼号的思悟崖响起讥讽声，“我看清和要完，污蔑同门也要罚来思悟崖，擎苍那老头怕是吃错东西，窜稀把脑子窜糊涂了吧。”

    守崖弟子见怪不怪，继续拿过云斐的令牌，“云斐，毁坏仙草，二十日。”

    ”毁坏仙草？怎么不把清和所有的仙草都毁了，可惜可惜。”声音撞在石壁不断回荡，江念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人影。

    守崖弟子唱完刑期，举着火把，引着她们进了一条石道。江念实在好奇，忍不住打探，“师兄，刚才的声音是？”

    “那个是童安，因为出言不逊被罚三日禁闭，可他不知悔改，继续辱骂擎苍长老，刑期被翻倍了不知多少次，到现在刑期还剩，我算算，七百七十多年吧。他自知这辈子都困在思悟崖了，也就自暴自弃了。”

    云斐听完十分惊讶：“刑期还会翻倍？”

    “当然，在思悟崖若是知错再犯，刑期会被延长。”

    在石道中走了一会，守崖弟子停下来，推开一扇石门，“到了，你俩都进去。”

    “我们两个人？”江念疑惑。

    “师兄，能不能换一个房间，我不想跟她关一块儿。”云斐请求。

    “你当这儿是客栈，还换一个房间。思悟崖囚室是按男女、按天来分。今天只有你们犯错，且都是女子，只能待在一块儿。你们有仇吗？有仇也不怕，反正打架斗殴的话，刑期也翻倍，你们自己掂量。”

    守崖弟子说完，将她们赶进囚室，石门一关，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刚才踏雪爬山的热气全都被风雪吹散，江念又感觉到了冷，寻了一个背风的角落，蹲了下来缩成一团。云斐选了另一个角落，背过身，一个眼神也不愿分给江念。

    天色渐暗，不知过了多久，江念觉得自己化为一座冰雕，眨眼呼吸都成了困难。

    一阵脚步声在石道内响起，由远及近。囚室的石门被打开，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露出守崖弟子的脸和打量的目光，“江念，过来。”

    两人都被惊醒，江念不明所以，挪动冻僵的腿走了过去。

    守崖弟子递给她一个包裹，“佑陵师叔给你的。”他嘴里还嘀咕，“思悟崖还能送东西进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江念受宠若惊，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件薄若蝉翼的丝绸法衣，一块血红玉佩，几支蜡烛，几本修行要诀和一块打火石。

    一个时辰前，昭弘殿。

    佑陵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上一次，江念打坐，幻影里的女子在打坐。这一次，江念从元灵树上坠落，幻影中的女子在法阵中坠落。

    幻影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由相似的场景触发。

    可是为什么能触发？他从未见过那女子，除非是有人在他脑中放置了相关记忆。

    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回笺要他收幻影之人为徒？女子坠落，为何他会感到悲痛？

    佑陵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幻影揭示真相。可他发现，自己等不及了。

    支离破碎的影像时刻搅动他的心海，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真相也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如坠五里雾中。

    万一，江念也会像那女子那样……

    佑陵收了思绪，就见扬灵风风火火地赶来，嘴里念叨着，“擎苍不知道你与江念结了同生共死的契约，罚了她禁闭，江念怕是要冻坏身子。”

    擎苍作为司刑者，定下的刑罚一经说出，就被写入那人的令牌。如不遵守，便会日夜受雷刑之苦，除非自愿脱离宗门，不再当清和弟子。

    在元灵树结界里面，众目睽睽之下，扬灵根本没法拦住擎苍。

    佑陵没有附和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师兄，清和不是只有江念，清和的根基也不在江念。师兄身为掌门，想必懂得这个道理。

    扬灵因为佑陵的缘故，江念受罚，他十分担心，但他忽视了清和刑罚一向过重的事实。妖魔横行，弟子们修行本就不易，作为掌门不体恤弟子，根本没有担起一派之主的责任。

    这番言语犹如当头棒喝，暗地里把扬灵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低声道，“清和刑罚之事，我回去跟擎苍商量商量。”

    佑陵见扬灵明白他的意思后，提起另一个话头，“麻烦师兄以掌门的名义向微元宗借用忆世镜。”忆世镜是微元宗的至宝，可以回溯体内的记忆，他决心要将一切搞清楚。

    “你想用忆世镜来查幻影，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微元宗的宗主吕鹤翁小心谨慎，从来不让镜子离开微元宗。借用忆世镜的话，可能得费一番口舌。”

    “不用，我亲自去微元宗。”

    “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等江念？”

    “嗯，我有事要嘱咐她。”不仅是有事要嘱咐，亦有事要办。

    “有什么要嘱咐的，今日便嘱咐了吧。待会你把这些东西带去思悟崖，拿给江念时候顺便把话带过去。江念要是有什么伤痛，遭罪的还不是你。”

    扬灵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个包裹，里面有一件冬暖夏凉的法衣，还有书、蜡烛和打火石。

    佑陵不解地看向扬灵，法衣着身便不惧寒冷，拿给江念尚可以理解，书和蜡烛又是怎么回事？”

    “江念在思悟崖什么事都做不了，难免无聊，这书给她有助于修行。思悟崖用不了灵力，所以我特意准备了蜡烛，她要是夜晚睡不着，想修行也不耽搁。”

    “……”

    扬灵真的是一刻不停地卷江念。

    佑陵带着包裹到了思悟崖，递给守崖弟子前，在包裹里塞了一块暖玉。那玉是由炎极火鸟的内丹练成，握在手中，便可全身发热。

    守崖弟子问：“佑陵师叔，有什么话需要弟子代为转达吗？”

    佑陵摇头，离开了思悟崖。

    江念看到包裹里的东西，顿时哭笑不得。擎苍要罚她禁闭，佑陵就给她送东西来怕她冻着。她把法衣披在身上，顿觉温暖如春，血脉流通，腿脚也恢复了灵便。把暖玉握在手上，浑身顿觉火热，法衣都穿不住，而那几本修行要诀才正合她意。

    不由得想，佑陵仙人这么了解她？他们只是契约师徒，待遇有这么好？正经的清和弟子都赶不上吧。

    江念转头看向在场的正经弟子云斐，不由地一愣。

    她本就生得美，天寒地冻的囚室里衣衫单薄，双臂抱腿蹲在角落微微颤抖，鼻子冻得发红，眼神迷茫而虚幻地望着她，像雪林中的迷路小鹿，我见犹怜的韵味，让猎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弓箭，放它一条生路。

    江念顿时觉得手里包裹有些烫手，她看了看法衣又看了看暖玉，最后走向云斐，把法衣递给了她。

    云斐的眼睛更红了，眼泪盈盈在眼眶里打转。她偏过头，强撑着说，“不要你的东西。”

    江念调侃道：“倒是有骨气，不过，这是佑陵仙人给的，你也不要？”

    云斐愣了愣，或许是思悟崖实在太过严寒她受不住冻，又或许是江念那句“佑陵仙人给的”起了作用，她接过法衣穿在了身上。

    而后，头埋在胸前，身子一阵阵地抖动，委屈如水闸泄洪奔涌而出，说话也带着哭腔。

    “这一切，明明应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