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

    这几日风平浪静,沈云裳闷在郡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两眼一睁就让厨房开火做饭,什么龙凤糕玉露团鸳鸯炙,什么透花糍贵妃红乳酿鱼,她是荤素不忌,来者不拒,巴掌大的脸蛋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身量也日渐丰腴,原本能绕四圈的宫绦,如今只能绕三圈半。

    沈云裳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想得开,看得远,就扶风郡主从前干的这些破烂事,她这颗头哪怕不挂在承恩殿门前,也自有别的去处,与其战战兢兢地等着反派或者男主上门索命,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活在当下嘛。

    阿绪见沈云裳整日大快朵颐,怕她吃坏了身体,便提醒道:“郡主,你已经许多天没去平康坊了。”

    沈云裳看阿绪笑得像黄鼠狼一样,便知不是什么好事,果真听他接着说:“彭六家近日新购进一批少年郎,已经调弄了三四个月,个个出众得很,里面还有浓眉大眼的回纥少年,那眼睛瓦蓝瓦蓝的,像湖水一样,可好看了,郡主整日呆在府里也是无趣,不如小奴陪郡主外出寻寻乐子。”

    沈云裳稍一挑眉,哟,还有进口货呢,不愧是国际大都市长安啊。

    “我不去,万一被东宫的人瞧见,告到太子跟前,我又要挨骂了。”

    阿绪笑道:“郡主不必担心,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新得了一位佳人,才封了奉仪,眼下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没那闲功夫理会郡主。”

    天刚擦黑,沈云裳下了马车,见平康坊已到掌灯时分,道路上川流不息、人头攒动,来往的大多是文人士子还有达官贵族,以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子,两边的妓馆酒楼鳞次栉比,丝竹管弦之声越墙而来,间或有宾客们行酒令的喧闹声,配合着名妓娇软的笑声,当真热闹非凡。

    彭六郎正在与几位贵客玩笑,见男装打扮的沈云裳进了门,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迎上去:“郡……许久不见沈郎,沈郎可还身体康健?”

    阿绪挡在沈云裳面前,不让彭六郎过于亲近,道:“沈郎还坐老地方,你把那些新得的郎君都叫出来吧。”

    两个仆僮在前方引路,沈云裳穿庭过院,见后院已经搭起帷幕,月色黯淡,四处的树木都挂了灯,磊磊落落的,甚是敞亮,帐内铺了干净的竹席,又铺了一层毛绒绒的软垫,春夜里寒风料峭,阿绪用小火炉烫了一壶酒,沈云裳席地而坐,才喝了半盏,突觉阵阵暖香袭来,抬头见五六个少年郎走到跟前,齐齐冲她行了个礼。

    彭六郎在一旁笑道:“这位沈郎可是长安城里顶有名的大人物,如若伺候不周,可仔细你们的脑袋。”

    几位少年郎簇拥着沈云裳落座,有的扶起袖口斟酒,有的拾起筷子布菜,还有一位横抱琵琶,笑眼弯弯地问她“沈郎喜欢听什么曲”。

    沈云裳瞪圆眸子,果真瞧见两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少年,眸子蓝汪汪的,坐在最外边,怯怯地往她面上瞧。

    阿绪突然刁难一句:“看样子,彭六郎调弄郎君的功力不进反退啊。”

    席间的气氛瞬间凝滞,有位生得肤白如雪的少年,俯身含了一口酒,眸子半睁半眯着,大着胆子凑到跟前,沈云裳盯着他朱红的嘴唇,不知为何,心底略微泛起酸意,胀得她浑身难受。

    弹琵琶的少年郎生怕得罪沈云裳,一曲《东风怨》弹得如泣如诉,可她始终低着个头,既没有去接那白净少年嘴里的酒,也没有去吃其他少年筷子上的菜,好像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阿绪见沈云裳一脸冷淡的模样,便知她对眼前的这些提不起兴趣,挥挥手让少年郎退下,叫彭六郎弄些下酒菜来,只留他们两个闲聊。

    “小奴觉着这些少年郎已经是平康坊的上等了,郡主若是不得趣,咱们可以去别家。”

    沈云裳眸色淡淡的,兀自呷了一口酒。

    见过了齐寺丞的美人受难图,眼前的这些小鲜肉,再如何的光鲜亮丽,也只是庸脂俗粉罢了。

    她再喝两杯酒,乜了旁人一眼,“阿绪,你经常帮我干这种活吗?”

    沈云裳这话不过是随口一问,了解一下郡主往日的娱乐生活,以便对这享乐主义、奢靡之风加以纠正,并没有旁的意思,可这垂足而坐的姿态,这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唇角殷红妖冶的酒液,被阿绪看在眼中,便是活脱脱的一副纨绔子弟相。

    所以这话进了阿绪的耳朵,浑然变成——你经常帮我干这种活,怎么还拿这种下等货色敷衍我,你怎么敢的啊你,不想活了?

    阿绪一下子头皮发麻,勉强答道:“回郡主的话,若是郡主想要齐寺丞齐雪舟那类天仙般的人物,别说是整个平康坊,就算是把长安洛阳两都全翻过来,找上一百回,也找不出第二个齐雪舟这样的。”

    沈云裳被一口酒呛得直咳嗽,“喂……你在想什么啊……我的意思是……”

    阿绪哭丧着脸道:“郡主,你就听小奴一句劝,别再打齐寺丞的主意了,齐家虽说不是世家大族,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齐寺丞的父亲齐泉大小是个礼部的官,他自己也是个厉害角色,年纪轻轻高中探花,于御前对答如流,受到圣人另眼相待,连太子殿下也有意拉拢,郡主若是再这样强取豪夺,误了殿下的谋划,殿下……殿下必然动怒,到时候郡主遭受的责罚,就不只是跪佛堂那么简单了。”

    沈云裳一口怨气堵在喉间无法发作,只能化成唇角的点点苦涩。

    的确,齐澍这般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人物,大约是无论如何都瞧不上扶风郡主这等草包货色,她应该识趣些,别去惹人家的烦恼。

    沈云裳拎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满杯,“你别瞎想了,从前的那些混账事不提也罢,以后我就改邪归正了。”

    阿绪瞧了一眼沈云裳落寞的神色,依旧有些疑虑,又不敢开口,只得换了个话题。

    “郡主,前几日云麾将军任九霄从西域回来,给你送了好些礼物,也常来府里问你是否得空,你与将军从小一起长大,何不随他出门玩玩,也能暂排苦思。”

    一听到任九霄的名字,沈云裳的手指颤了颤,险些打翻酒杯,默了良久才道:“不了吧,我……暂时不想见他,以后他再来府上,你就说我受了风寒,不宜出门,让他回去吧。”

    雅座四周是一片梅林,灯火照得枝头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这里风景雅致,隔音却不怎么好,透过层层帷幕,沈云裳明显听到隔壁几个男人的谈话声,正笑嘻嘻地说着什么趣事。

    沈云裳拉起幕布往远处一瞧,隔壁的后院里燃起一堆篝火,几个下了班的金吾卫围在火堆边吃烤全羊,那羊肉烤得油水滋滋,飘出一股浓浓的香味,把她肚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阿绪循着沈云裳的目光望去,道:“隔壁好像是秦五家,秦五娘这假母极会调弄女人,她家的娘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有位秦都知在长安颇负盛名,多少皇亲国戚为她一掷千金,文人墨客为她吟诗作画,甚至还有两位朝廷新贵为她争风吃醋,闹到京兆府衙门去了。”

    那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了,沈云裳大着胆子,再偷瞄几眼,金吾卫身边陪坐着几位貌美如花的娘子,烈烈火光熏得她们满面通红,像是涂了层厚厚的胭脂,还有一二位胡姬,高鼻深目,发丝卷翘,手腕间缠满金钏银钏,谈笑间叮当作响,悦耳动人。

    她奇道:“哪个是秦都知啊?”

    阿绪笑道:“秦都知风华绝代,世所罕见,早就被贵人赎身,养作别宅妇了。”

    火堆上架着的羊肉熟得金黄酥脆,一位金吾卫取下腰间蹀躞带悬着的小刀,片了两块羊肉放进碟子里,道:“你们知道那件事吗,南曲的洪四家有位罗都知,前天晚上不明不白地死在阁里,死时身旁只有一个男人,这人你们绝对认识,就是沐家大郎沐阳。”

    有个八字胡“哟”了一声,“沐老先生好歹也是一代名师,我小时候还去他家私塾上过课呢,只可惜生出了沐阳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整日跟在那些纨绔的屁股后面当狗腿子,把他父亲的脸面都丢尽了。”

    旁边搂着胡姬的金吾卫道:“这也能叫不明不白?凶手不就是沐阳吗,罗都知死时,唯有他在阁内,除了他还能有谁?必定是他奸|杀了罗都知。”

    另一人接过话茬,“说实在的,洪四家三位都知才貌双全,就数罗都知最为逊色,不过是出阁那日碰上娄霸王,成了人家的老相好,否则洪四家哪里轮得到她出头。”

    方才片了羊肉的笑道:“沐阳眼下押在万年县狱受审,县令已经上报京兆府了,他家小妹正在四处奔走,只求为她的兄长洗脱冤屈呢,貌似求到武宁郡公的门前了。”

    “娄霸王可是当今皇后的侄子,又承袭了莒国公之位,地位非同凡响,沐阳敢动他的相好,在牢里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呢,”有位娘子给八字胡倒了杯酒,含笑道,“沐家小娘子摊上这么个败家子的阿兄,真是倒霉透了,奴家几天前去菩提寺听尼姑讲经,正巧碰见沐小娘子来烧香,远远瞧了一眼,我的乖乖,可真是位标志的小娘子,美得跟幅画似的。”

    八字胡啧啧两声,语言间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意思,“武宁郡公对付女人的手段可是出了名的狠辣,不知断送了多少年轻娘子的性命,沐家小娘子这朵娇花,怕是要折在他的手里了。”

    阿绪听完几位金吾卫的聊天,想必多少知道点内情,喃喃道:“沐家小娘子可真是有点死心眼,自家阿兄做了错事本就该受罚,还有什么好救的,这下可好,做兄长的要被砍头了,做妹妹的要成家妓了,沐老先生怕是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郡主你说是不是?”

    沈云裳没有回答,低着头把眼前的几道小菜吃光盘,腹诽道:想不到这么快,女主就要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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