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众人喝了酒,见县老爷未坐下,且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便逐渐安静下来等他开口。

    果然听王杓说道:“这几日城门施粥处我也去看了。感谢诸位的大义,你们的善举给了周围百姓一线生机。这善举百姓们会记得,我王某人也会铭记。望今后大家能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共抗灾情。敬大家。”

    说完他又利落地干下这杯酒。

    这次少了些起哄声,众人至少明面上都摆出了一幅为国为民的大义姿态。默默地举杯陪饮了一杯。

    “这最后呢,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事。”王杓身旁,钱先生为他续了杯酒。

    “我们预备在县衙门口竖一块赈灾功德牌,凡是这期间为此次水灾出资出粮的,均会被列刻其上,前三位只看顺序,后面按资金大小列序。”这个主意是今日和钱先生一起商议的。

    这批商人想拜码头,他王杓也正好要化个缘。

    王杓缓缓环顾众人或犹豫或不解的脸色,继续道,“为了我们的家乡父老,诸位老爷先生们,王某请各位不吝出手一助。”

    这次他鞠了一躬,才起身将酒饮下。

    气氛有些凝滞,大家心里没底,这捐款是逃不了了,但这金额大小,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见大家都不发言,怕王杓面上不好看,温主簿给自己的大舅哥万老爷使了个眼色。

    “咳,好!王大人明公正道,如此为民之举我们万家定要支持。这金额,”万员外心里一合计,伸出两指道,“我们万家出二百两并一百石粮米。”

    “多谢万员外。”王杓对他和煦一笑,笑得很是真诚。

    开了这个好头,在座的十多位士绅,多多少少都捐了些。

    钱先生在一旁做摘录,心下默默一合计,竟也凑了银钱千两,粮米近两千石。

    王杓对这晚的酒会结果相当满意,当晚回去时就再三嘱咐温主簿明日一早就去拉粮。

    第二日上午,整个衙门闹哄哄地,温主簿站在公署房的窗旁,看着外面衙役们一车车地拉了粮米进来,也是有些好笑,咱这王大人够特别的啊。

    “大人,昨晚的捐款清单都在这了,米粮也已如数入库。共计白银一千六百五十两,米粮一千八百石。”温主簿这会儿正向王杓做汇报。

    王杓接过这份重新誊抄过的清单,还真挺高兴。“辛苦温大人了。我这下午就带人出发了,募款的后续琐事和期间政务可就交给你了。”

    “请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王杓颔首,他没接任前,温主簿管着也没出过事,政务暂交给他也放心。

    “对了,温大人,上面批下来给温县的赈灾银什么时候能到?”

    温主簿略回忆一下道:“往年,这款项从省城到府城,再到我们这,怎么也得半年时间。”

    “咱们哪能撑到那个时候啊。”王杓摇摇头。

    先搞定巡视的事吧,这银子怎么变出来,还得再想想,多想想。

    这日午时,等众人用过晌午饭,王大人便清点人马准备出城。

    他带走了县衙里的四个书吏、二十五个衙役,三个自家的家丁,又从城里雇了个郎中,一长队人马呼啦啦地出城去了。

    这批人马一走,像是抽掉了整个县衙的生气,它顷刻间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安静。

    此次受灾最重的是邻河的几个村镇,王杓要去的第一站,便是温县西南方,靠河上游的黄水村。

    出城行了半个时辰后,这路就变的坑洼颠簸。

    又前行了一刻钟,王杓叫停了队伍:“我们在此歇会儿。”

    他逡巡一圈,对工房书吏刘井然招招手:“刘书吏,来这边坐。”

    “大人。不知寻小的有何事?”刘井然四十多岁,肤色黝黑,唇边有两簇短须修理地规整好看。

    王杓指了指身旁的石块,对刘书吏道:“来来来,坐下聊。”

    他接过大吉递来的竹筒,狠狠地灌了几口,才抹抹嘴问道:“刘书吏,咱们温县每年的徭役是怎么安排的?”

    “回大人,前几年的徭役是修了县城的几面城墙。”刘书吏犹豫着又说,“和县衙的几处地方。”

    不用细说,这县衙修理的那几处估计都在后堂了。

    “嗯,县内的路没修?”

    刘书吏摇了摇头,道:“没大修。”

    “这样,”王杓跺了跺脚下的黄泥路,说道,“刘书吏,等回去后,你们工房给我出一份县内的行路图。”

    “是,大人。”

    王杓点头,又对不远处的几个衙役喊道:“程班头,劳你去清点下人数,咱们准备出发了。”

    冬日的西北风里,众人走出了一身薄汗。终于在夕阳西下前,看到了黄水村的影子。

    这边夕阳映照的村道上,也有三个汉子正蹲在路边翘首以盼。

    突然一个瘦高的汉子跳起来叫道:“来了!爹,县老爷来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行黑点越来越近。

    他们往前迎了迎,等双方汇合时,天边只余一片残阳。

    随行的吏房书吏周文桓上前,对为首的老汉道:“李村长,这就是我们新来的知县王大人。”

    “小民拜见知县大人。”年轻的庄家汉子跟随老村长伏地跪拜。

    “大家快起来。”王杓当先一步,扶起老汉,“李村长,天色暗了,咱们先回村子。”

    “好,好,大人随俺来。”这老村长,头发花白,弓腰塌背,但腿脚倒还利索。

    这一大群人马早惊动了村里人。听说是官府大老爷,众人畏惧地带着家小躲进了家宅里头,借着点余晖偷看一行人往老村长家走去。

    李村长家有三间大土房,南边的一间缺了半面墙,黑洞洞的透出点凄凉来。

    “屋舍简陋,让大人们见笑了。”李村长苦笑着将王杓迎进屋。

    主屋也挤不下三十多个男子,只几个书吏、班头跟了进去,其余人马被李大朗带去村里的空屋安置了。

    主屋里几人围着个火盆坐下,喝了点李二郎给倒的热水,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气。

    “大人,家里给准备了点粥食、鸡蛋,招待不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李村长的脸上写满了局促。

    他身后,李二郎手上端着一个不大的陶盆,表情担忧。

    王杓瞧见二人神态,轻笑着说:“李村长不必客气,我们都自带了饼子,劳烦你们给倒点热乎的汤水就好。”

    “哎,中,中。”听王杓这语气没有丝毫不满,李家父子俩这才松了口气。

    这县老爷来的实在突然,他们收到口信也只比大部队早了一个时辰。村里实在没啥能拿的出手招待的。

    李村长想了想,让老大媳妇往热壶里打了两个鸡蛋,又添了一小块黄糖,做了一壶糖水鸡蛋。

    王杓没意见,底下几人更不会摆谱,将自带的杂粮饼子就着热汤,囫囵吞地吃了。

    王杓拦下要去给自己加汤的李村长,问道:“村长,您给我说说村里现在的情况。自水灾后,还有多少丁口,多少劳壮,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

    “是,大人。”老村长听了这话默默坐下,脸上苦涩愈加浓厚。

    顿了几息,回道:“俺们黄水村,原有三十九户人家,一百八十七个丁口。”

    “黄河决了堤,整个村子都泡进了水里。除了十九个找到了尸身,还有七十三,七十三个找不到啦。”老村长缓了缓,带了点颤音继续道,“家家都有走丢的人,还有一些水灾后卖儿卖女,或把自己卖了的。全村现在就八十四口人,青壮年四十多个。”

    光这个村就没了大半人丁,整个温县的减员人数,怕是触目惊心。

    王杓肃然地交代旁边的吏房书吏,明日带几名衙役,清点村中人员,登记失踪人口。

    这才重新转向村长,“老村长,地里的情况怎么样?”

    李村长手里摩挲着老旧的烟杆子,缓声道:“七月底开始的大雨,将地里的稻子淹死了一半。接着又是水灾,稻子都捂在水里发霉了。这秋粮,怕是要颗粒无收。”

    水灾来时,各家都匆匆背了点粮食上山,要靠那点余粮挨到第二年夏天哪里够吃。

    况且还要留出明年的稻种,日子是怎么都看不到头。老村长望向火光的眼中漫起水色,都是命啊。

    那无声的悲痛,却震耳欲聋。几人不忍地转开了目光。

    “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总会有法子的。”王杓想宽慰几句,却怎么也张不了嘴。县衙的余粮余款他再清楚不过,真的能挺过去吗?

    钱先生率先打破了沉默:“老村长,大人来啦,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法子的。”

    “对啊,咱们大人来啦,有救的。”其余人开始低低附和。

    李村长那双浑浊的眼睛转向王杓,他几乎浑身颤抖地跪拜在地上,“青天大老爷啊,救救俺们村,救救那些孩子们吧。”

    “救,一定救。起来吧。”王杓微微仰了仰头,庄重的应下,长袖下的手缓缓攥起。

    老村长被两边的人搀扶起身,听年轻的县老爷道:“咱们一步步来,定会让你们过上吃饱饭的日子。”

    王杓止了老村长又要下跪的动作,温和道:“今日众人也疲了,先都各自歇下。明日一早您老带我们去河边看看,得先把缺口填起来。”

    “中!”

    当下王杓将几人分了组,一队随他去巡河道,一队统计村中人口,另一队去田间查看情况。之后便简单洗漱,在拼搭的木板床上歇下了。

    月至中天,静谧的村庄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李家的院门被拍的震天响,将众人从睡梦中惊醒。

    “李爷爷!李爷爷!”

    “快开门啊,开门啊,救救俺爹~”

    邪风裹挟着少年尖利的哭诉声,冲向还未醒神的人们。

    几乎同时,王杓一行人与李家人都摸黑冲到了院中。李大朗借着月色,开了院门。

    “哎哟,小墩子,咋了?你爹咋了?出啥事了?”

    小墩子急哭呛进了风,双手紧紧攥着李大朗的外衣,猛咳了几声,才哭着道:“俺爹上吊了,快没气了。大爷,救救他,救救他啊。”

    李大朗捏住了小墩子拉扯在衣服上的冰凉的手,慌乱地安抚道:“别急,别急,这就去,这就去。”

    他身后,李二郎已经从灶间寻来了火把。小墩子一张惨白,惊恐的脸被照的清清楚楚。

    李大朗将小墩子推向自家老爹,带着弟弟先往墩子家赶去。

    “大吉,你带着周大夫也过去瞧瞧。”王杓暗道谢天谢地,还好听阿乐的话,随队带了个大夫。听夫人话的男人最好命!

    晚间寒意凌冽,众人陆续回了正房。

    火盆前,李村长揽着那孩子坐下,“墩子,出啥事了,你爹咋突然想不开?”

    他爹李三树可别是借着县老爷在此,故意闹事吧。村里这么多人还等大人救命,由不得他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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