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外国语学校实验分校。
已经开始下雨了，天边黑压压一片，连绵的雨丝洗掉了傍晚最后的光线。
操场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剩下零散几个男生，散漫地迎着雨边走边说笑。
有老师站在一楼廊下隔着雨幕厉声喊话。
“你们几个！赶紧给我回班！”
那几人这才加快了步伐。
高二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清瘦的少年靠墙站着，身上校服松松垮垮，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垂眸看着自己鞋尖一小块不规则的浅褐色污迹，姿态比操场上那些人还松散些。
晚自习快开始了，仍有不少女生三三两两地组队从他面前经过，只为近距离看他一眼。
“他就是十班的那个转校生，真的好帅……”
“是叫陈厌么？连名字都这么特别。”
“我听说高三有人点名找他麻烦。”
“啊，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付白薇。”
“不会吧，他俩真谈了？”
“好像……”
话说到一半，少年耳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眼帘轻轻抬起来。
说话的女生不小心撞进他沉黑的眼睛，瞬间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拉着身边两个同伴，又羞又慌地进退两难。
这时，十班的班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
“都站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回教室。”
他一声令下，走廊上的人顿时做鸟兽散。
“现在这些学生，真是...”
抱着课本准备去教室，转身瞧见墙边的人，脚步一顿，“你怎么还在这儿？”
陈厌站直身体，面对向他。
“她怎么说。”
被他没头没尾一问，班主任愣了愣，接着便皱眉厉声道：“什么怎么说，谁怎么说？你现在跟谁说话呢？注意你的态度！”
他对陈厌有意见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转学过来快一个月，在学校仗着自己成绩过得去，表面上装的安安静静、孤僻冷淡，骨子里却桀骜不驯，跟老师阳奉阴违。
上回教导主任让他到国旗下讲话，他一句“不想讲。”就给主任怼回去了，搞得班里周红旗都被剐下来了。
这会儿他眼里阴阴淡淡的，半点恭敬也没有，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班主任横眉训他：“我还想问你呢，你家长...你确定那是你家长？我听声音挺年轻的，该不是你随便找来应付差事的吧？”
“她不来？”
“反正没说要来。”
陈厌闻言，眼色微微一暗。
“我说你们这些学生一天天不给老师省点心，就连家长都……欸！你去哪？”班主任正说着话，面前人竟然转身就走。
“陈厌！已经开始上课了！你要到哪去？陈厌！”
……
S市雨季很长。
一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
校外奶茶店里，几个高三的混子正窝在角落里打牌。
动静之大，收银台后瞌睡的老板被吓醒了好几次。
“哈哈！看老子这把不把你裤衩赢烂！”
“不是吧尚哥，你怎么把把都有炸啊。”
“老子牛逼呗！”
声音最大的人是个光头，叫齐元尚。
大家平时喊他和尚。
和尚此时左手夹烟，右手高举四条A，正准备炸翻全场，店门口的风铃忽然响了。
叮铃铃——
这会儿正是晚自习的时间，一般没人在这时候进店。
除了教导主任出来抓人。
铃声一响，包括和尚在内的几人全都本能地朝门口看去。
外边天已经黑透了，大雨下个不停。
玻璃门被推开，风雨卷进来一股子湿意。
台阶上进来的人穿着实验高中的校服，敞开的校服外套里是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正松松挂在头顶，宽大的帽檐几乎遮去了他整张脸。
他身形瘦高，肩膀很宽，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只在门口停留了半秒，便径直朝和尚这边走来。
气势非同一般。
和尚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番，“你谁啊？”
来人停在牌桌边半步，身高腿长的优势让他即使低着头也很有压迫感。
“听说你找我。”
他声音冷淡，听着有点耳熟。
几人面面相觑，明显都没抓到头绪。
和尚有点恼火，烟往地上一砸，起身，“老子找你了吗？”
他一米八的个头，体型又壮，猛然间蹿起来，架势很足。
他气势汹汹盯着面前的人。
只见他抬手摘下连帽，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戾气四溢。
一触即发。
“那我找你。”
-
南蓁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九点二十。
再有十分钟就该放学了。
雨虽然停了，但出租车司机摸黑走错了路，把她送到了实验高中的后门。
这地方南蓁没来过，下车没见着外国语的大门牌，她顿时有点找不到方向。
想让司机再绕回前门，可人家早就开走了。
只剩大黑铁门前两盏昏黄的路灯，左右注视着南蓁原地踌躇。
她这人方向感奇差，几乎不认路，本想等到放学打电话给陈厌出来接，又觉得这样干有点没出息。
她好歹比人大几岁，真要说在学校附近迷了路让人出来接，她自己都觉得矫情。
原地等了一会儿没见着有人经过，南蓁只能硬着头皮凭直觉往回走。
没走多远前面便出现一条岔路。
她眯起眼望了望，是条短巷。
里头很窄，左侧墙壁上有盏快坏了的路灯。
光弱的几乎看不清。
但好歹是有光的。
貌似还有两个人在那儿。
对话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无形给南蓁添了两分选对路的底气。
她暗暗吸了口气，抄起手，低头走进去。
“你真的是为了我才去找他们的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陈厌，你跟我说说话吧……”
付白薇捂着脸，自责的抽噎声细细从掌心流出来，又软又娇。
被堵在墙边的少年眉眼淡淡，她就这样对着他哭了一会。
很快把他耐心耗光了。
“不关你事。”
少年声音很冷，听得出不耐的燥意，“你想多了。”
付白薇却以为他是为了让她安心才这样说的，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对不起..陈厌，都怪我……”
她轻轻往前跌了半步，伸手想去拉他袖子。
陈厌眉心轻皱，手往旁边一别，“滚...”开字没说完，他忽然察觉到什么。
侧眸。
“..陈厌？”
随着狐疑的女声，纤细的人影渐渐从灯下的黑暗里走出来，姜黄色的雨伞挂在她腕间，伞面没干透的雨珠在黯淡的光线下变成一种毛茸般的质感。
她脚上穿着早上他从柜子里拿出来擦干净的登山靴，靴底很重，踩在雨后泥泞的路上，竟没发出多少声响。
陈厌微愣。
“你..”
南蓁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青春片片场的路人甲。
这个时间，陈厌应该还在教室才对。
直到走近了确认真的是他，她不由皱起眉头，不悦问：“你不好好上学，跑这儿来给我谈恋爱了是吧？”
-
南蓁今天很忙。
忙得没有时间听废话。
街边支着雨棚的大排档里，她抄着手，目光审视地看着面前两个高中生。
“谁先说。”
陈厌坐在她正对面，低着眼，侧脸被头顶的低瓦灯泡照得有点发灰。
他右手搁在桌上，手里握着罐可乐，又红又肿的指节仍有种骨骼分明的病态美感。
南蓁看在眼里，莫名心软。
她放松肩膀，清了清嗓子，“咳，那什么。我看隔壁有个诊所还开着门，要不我先带你...”
话没说完，被人打断。
“不用了。”
陈厌掀起眼睫，淡淡看她一眼，黑洞洞的眼瞳映着身旁雨棚的颜色，像有团幽蓝的火在眼里烧。
“反正死不了。”
南蓁有点莫名其妙，感觉他说话像是在和谁赌气。
可她好像没惹到他？
一旁的付白薇听了这话，眼圈又红了，“这事都怪我……姐姐，你别说陈厌。”
南蓁更莫名其妙了，“...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
付白薇委屈得没听见南蓁在说什么，抽抽搭搭地讲完了事情的全过程。
“都是我不好，平时齐元尚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惯了，他来找我了几次，我以为不理他就好了，没想到他会去找人打听陈厌。我跟他说了，让他别去找陈厌的麻烦，他不听，还..还摸了我一下。我当时吓坏了，只能去找陈厌。可我没想到...没想到陈厌会为了我去找齐元尚。”
付白薇说到这，感动地看向身边的人，“他都是为了我才会跟他们打架的。”
“……”
“……”
陈厌一脸不为所动，像是在出神。
付白薇于是又看向南蓁，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姐姐你千万别怪他。”
南蓁听完来龙去脉，除了有点诧异陈厌是为了付白薇才和人起冲突，其他部分倒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有些人表面看上去像冷泉般清澈，但冬天的泉水有多凛冽刺骨，不言而喻。
陈厌一直没有说话，安静的像个局外人。
南蓁伸手过去敲了敲桌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厌回过神，视线自然下落。
眼下那只手，手指纤细修长，骨节不太匀称。尤其中指的第一关节。大约是因为长期拿笔姿势不对，关节处明显有些歪曲。
她皮肤很细，微微透着点血色，白得很有温度。掌心也是粉的。
看起来很柔，很嫩。
再往上去，她手掌靠近手腕的弯折处有几道新鲜的划痕，伤口很细。
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到的。
轻轻一碰，就出了血。
他眸色幽暗，浓到黏稠，“你受伤了？”
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下意识收回手去，“小伤，没事...”南蓁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怔住。
一时间他们都不说话了。
付白薇在旁不明所以，“陈厌？”
南蓁被这一声唤醒，回过神别开眼的瞬间，她竟有种刚从沼泽里爬出来的心慌感。
陈厌没有错过这一丝慌乱。
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南蓁觉得自己可能是身体哪里出了毛病，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小薇啊...”
付白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嗯。”
“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也明白，这事儿不怪你。”顿了顿，“也不怪陈厌。”
南蓁说：“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第一时间告诉老师比较好。”
付白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南蓁伸出手按了按，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去和你们老师沟通的，必要的时候也会和那个齐什么当面沟通。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
付白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侧眸悄悄看了看陈厌。
他浑然不觉，正自顾地打开易拉罐，细心地插了根吸管进去，推到对面。
她清了两次嗓子，声音都哑了。
一定很渴。
南蓁确实渴了。
手边送上门来的饮料，她随手就拿起来吸了一大口，顿时感觉凉爽的气泡把嗓子里的褶皱都炸开了。
满足地叹了口气，南蓁拿出手机：“你家在哪？我打个车送你。”
“不用了，我家不远。”
虽然知道这女人只是陈厌的姐姐，但见他这么体贴地对另一个人，还是让付白薇有些嫉妒。
她站起身来，柔柔地向南蓁点头告辞，“那我就先走了，姐姐再见。”
南蓁点点头，“嗯，路上小心。”
付白薇没有马上转身，而是期期艾艾地看着陈厌，“陈厌，你能送一送我么？”
南蓁闻言，也看向他。
不得不承认，陈厌这张脸生得实在好看，别看他对人冷冷淡淡的，但就是这个样子在高中女生里才受欢迎。
谁上学的时候没对清隽如冰川般的漂亮男同学产生过好感啊。
平时一逗就害羞的人，这会儿不知是不是碍于面子，竟没做出任何反应。
南蓁饶有兴致地咬着吸管，一边吸着可乐一边想看看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在她幸灾乐祸的注视下，陈厌突然把手伸过来，毫无预兆地捏住她唇边的吸管，轻轻一拔。
“别咬。”
“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