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整理好心情，继续找起了路。
因着方景受伤，文辞就挥刀在前面开路。既然常路走不通，那就走本无路处。
她砍开荆棘，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往深处走走看。”
依旧留下了记号，两人破开拦路的荆棘，艰难前进着。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文辞看到了自己先前做的记号。
面前依旧是一条曲折小路，直通未知处。
“咱们绕回来了。”文辞叹气。
“试试别的道?”方景提议。
两人又选了相反的方向，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除了那条遍布暗器的小道，从别处走，似乎最后都会走回原地。
就算是用刀劈开了拦路的树枝，夏衫轻薄，荆棘的枝叉还是在两人衣服上划开了细密的小口，四目相望，两人都是狼狈不已。
“低头。”文辞按着方景肩膀，示意他凑过来一点。
方景依言照做，凌乱的发尾垂到肩上，又轻轻滑下去。两人凑得很近，方景不由屏住了呼吸。
文辞抬手，轻轻从他发间拈出一片枯叶，“有东西落上去了。”
只是，触感好像不对。
文辞惊呼一声，那片枯叶突然有了生命，鼓动着翅膀，从她指尖飞走了。
习武之人反应敏锐，方景还没看清，就下意识地两指挟住了它。
两人这才看出，那是一只蝴蝶。
她不动时，真如一片枯叶一般，当她振翅时，才展露出惊人的美。
“这居然是只蝴蝶?怎么长得和片枯叶一般。”方景不可思议道。
他下意识地松了手，怕蝴蝶在挣扎间弄伤脆弱的翅膀。而挣脱了束缚的蝴蝶，翅膀轻轻一扇，飘忽至林间，又化为林间一片。
密林日光照不透彻，看不到西沉的落日，可是看周围暗下来的草木，也知道怕是日落时分了。
直悚的树木黑压压的，在暗色里更显得可怖。
文辞看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却是突然拍掌大喊，“我明白了!”
那蝴蝶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瓷瓷已有思路?”方景眼前一亮，他就知道这种需要动脑筋的活儿，文辞最有办法了!
文辞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我想岔了。这般惑人的阵法，本来就不能靠眼睛去看。”
方景疑惑，“不靠眼睛看?”
文辞给他讲了自己在书里看到的故事，“要靠心去寻。这种蝴蝶名叫枯叶蛱蝶，生活在峨眉一带，传说中有神女下凡，不愿回去。王母派兵来捉，仙女就施法变做林间枯叶，使仙界士兵久寻不到，只能无功而返，仙女也可以在人间自在逍遥了。”
方景摸了摸下巴，“你是说，真相也如这枯叶蛱蝶一般，隐藏在这林间吗？”
文辞之前在阵中时，隐隐感觉到了暗处的波动，只是当时抵挡暗器的压力太大，没有心力去寻罢了。
现在看到那枯叶蛱蝶，文辞瞬间悟了，“昔者庄周梦蝶，物我两忘，而枯叶之蝶，亦真亦幻。何为真?何为幻?我们要做的就是摒弃幻象对我们的干扰，眼见不一定为真，此间种种也皆是虚妄。而最真处，在由心而至。”
方景低低重复道：“由心?”
文辞粲然一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信我吗？”
当然信!
方景几乎没有思考地应到，“要我怎么做?”
文辞调整臂上的袖箭，叮嘱道：“我要你触发机关，并且尽可能坚持的时间长一点。”
只有触发机关，里面的机关运转才会显出端倪。可如果文辞在阵中，需要专心应对竹针，根本腾不出心思想别的。
只能是方景一人在阵中应对，而她在旁边解阵。刚刚两人面对机关时都受了伤，可见凶险，一人的压力肯定更大。
而方景只是勾唇露出了一个少年意气的笑，“交给我！”
能被武林前辈称一声有天赋，且先后跟着数位大师学武，方景的功夫不可谓不高。
只不过先后碰上的都是早十多年就功成名就的武林前辈们，没有显出他的厉害来。
现在方景一人入机关阵，内力浑厚，刀光如水，一人一刀守得密不透风。
因着全神贯注且有所准备，一时那些机关隐隐都奈何不了他，文辞不由得暗暗叫了声好。
这活也只有交给方景她才放心。
不过，这般高强度的防御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文辞闭眼，她需快速找到破解之法。
内力灌输到全身，尤其是耳朵和眼睛。眼皮虽然闭上了，文辞却感觉通过内力，自己的视野隐隐朝着前方延伸。
这就是心的力量。
内力可以外放，比如隔山打牛，凌波微步，但是怎么训练内力外放，一直是个谜。
只能知道，大多数人，是内力越深厚，内力越能精准外放的。现今武林中也多用这种训练方式，先练内力，内力积淀浑厚了通过招式放出来。
比如现在的方景就是这样的。
但是这样的内力外放时间短暂，不能持久，且需要借助武功招式。
文辞却是隐隐感觉，内力本身，就是可以由心外放的。
她却是不知道，整个武林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也不过一掌之数。
文辞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
竹针破空的波动，方景挥刀的啸声，风、叶子摆动、脚步声……
她已经进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地，在这一刻心与道合!心与物冥，神游物外，不外如是。
文辞只觉心灵飘飘然的，前所未有的自在。
而在这玄妙的状态中，她很快发现了一丝不一样的波动。
这是……
找到了!
文辞倏然睁眼，一步迈入阵中，同时手臂一抬，指向深处的一处窸窣平常的灌木丛。
咻咻咻，三箭齐发。
刚刚就是在这个位置，她感觉到了异样。
方景眼角余光看到文辞入阵来，身形往后一掠，把射向她的竹针也挡了下来。
于此同时，文辞射出的箭矢也精准地扎入了灌木丛深处的机关。
咔嚓一声轻响，竹针节奏稍缓。方景耳力何等惊人，瞬间捕捉到了这一声。
果然有用!
他几步过去，长刀一挥，直接使出了力大势沉的劈砍招式，将那一处机关破坏掉了。
几乎是同时，一直密密麻麻发射着的针雨跟着停了。
仿佛雨过天晴，虽然周围已经黑下来，两人却只觉得眼前景色都美好了。
“停了……”
“停住了!”
见真的没有竹针再射过来，两人都是欢欣鼓舞。
呼，呼——
方景面对这般大规模的袭击，也是拼尽全力，此时正靠在树上缓着气。
“伤口还能坚持吗？”文辞有些担心。
“不要紧，以前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方景是想说一点儿小伤不要紧的，但他说完这句话，文辞脸色更不好看了。
想到他之前受了重伤，险死还生，甚至两人初见时，幼年方景也是被人打得惨兮兮的……
“太惨了!方大侠，怎么每次都搞得这么狼狈啊?”文辞叹息。
方景也很是无奈，“是啊，还想在你面前装个酷呢，结果总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在原地恢复了一下内力，两人继续向前走。此后每走约百步，就遇到一批竹刀、竹剑的陷阱。
一共遇到了五波竹制机关，才走到了这条的小路尽头。
在路途中间，两人甚至碰到了好几具白骨。
因为路太窄，又需要抵挡暗器，有时不免踩到前辈尸骨。无意冒犯，但是为了避免自己也变成尸骨，两人一时真顾不上脚下。
两人解了机关之后，才将他们的碎骨都收敛起来，让他们入土为安了。
□□衣物都已腐朽，只有一具骸骨身上，还留着一枚玉佩。
文辞辨认出那两个字。
“北野。”
方景也是震惊，“居然是北野前辈!”
这位前辈在前朝武林名声赫赫，因为他活得随心所欲，十分任性妄为。
他对一个人心悦诚服，可以为对方提头卖命，他看不惯一个人，黄金白玉也难买他一笑。
此人最大的功绩，就是杀了一个草菅人命的王爷，然后被全国缉捕。后来就了无踪迹了，有人说他是被秘密杀害了，有人说他隐居了，也有人说他逃到狼族那里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
文辞哼哧哼哧地挖着坑，因为方景伤口裂开，又要抵挡暗器，她不愿意让他再干这种体力活了，寻了个地方自己上手。
方景不能搭把手，只能援助工具。
文辞握着桂溪的刀身感慨，“传说中的桂溪刀啊，前朝六大名刀之一，居然就让我拿来挖坟了!”
方景蹲在旁边笑道：“桂溪刀下多少亡魂，能送前辈们一程，也算他攒点儿功德。”
文辞把桂溪刀舞得虎虎生风，“哈哈哈说得有理!哎你离远点儿，待会儿溅你一身泥点子。”
森林里面泥土下面都是根系，盘根错节不好挖坑。文辞只浅浅刨了一个，将白骨安葬进去，又掰了些树枝搭在上面，覆上一层土，好点修整出了一个坟包形状。
文辞感慨，“这些想必有些是误闯进来的人，能闯到路中间，已经是武林高手了，没想到还是葬身于此。”
尤其是北野前辈，那可是武林顶尖了，按说不应该折在这里。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当时是带伤闯阵，因此没能抵挡着。
内力是有限的，还没有走到尽头就力竭了的话，就被陷阱戳成筛子。
要是文辞没有找到破除机关的方式，就他们两人初时就受伤的状态，折在这里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北野前辈若知道我朝为他平反，可能也会开心吧。”
大周建立之后，审理了前朝很多冤假错案，并给他们恢复名誉，这就是很著名的一件。
说着，文辞自己先反驳了自己，“也不一定，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后果，时人评价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世人评价呢？”
北野前辈只是行他自己所认为对的事罢了。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侠士，侠护苍生弱小，士为知己者死。
文辞想到这里，在一旁的树上刻下了：侠士北野及无名高手之墓。
“北野前辈生前肆意潇洒，死后天意让我们为他收骨，也算圆满了，”方景感慨着，“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得往前走了。用江湖人的方式送送前辈吧。”
两人气沉丹田，用凤凰三点头的样式齐喊着：合吾——
声音在林间回荡，这是江湖人对死者表示敬意的方式。踏着声音，两人迎向了第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