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

    柳府太夫人八十大寿,再加上柳家小姐婚事在即,可谓是喜上加喜。

    柳家未分家,现在已经轮到太夫人的孙辈当家。柳府五房一齐为祖母贺寿,遍邀亲朋。

    姜府早早收到请帖,定了由安氏带家中几个姑娘去贺寿。

    韫棠告了半日假,从宫中直接启程去柳府。

    太夫人过寿,柳府门前车水马龙。

    朝中人看着风向,纷纷欣然受邀来给柳太夫人庆寿,柳家收到的贺礼几乎要堆满了整张堂桌。

    韫棠今日出宫,择了件喜庆些的绯红色挑海棠花的襦裙,簪了一枚珊瑚珠串的步摇,并点缀几枚福字钗,来贺寿再合适不过。

    姜府此次备下的寿礼亦是丰厚,有青玉观音一尊,长寿玉瓶一对,添寿福禄碗两对,仙鹿图一幅,寿意扇器十全。

    韫棠进了柳府,府上侍女引她到后院垂花门外,柳琦正在此处迎她。

    二人打过招呼,柳琦道:“我要去给太祖母请安,你随我一同去吧?”

    “好。”韫棠托侍女给已在府中的安氏带了句话,随柳琦去给太夫人庆寿。

    福宁院中,在外院服侍的婆子满面笑容:“五小姐来了。”

    柳琦乃长房嫡女,现在柳府是长房当家,底下人对柳琦自然热络讨好。

    她点一点头:“这位是姜家大小姐。”

    “姜大小姐安,这边请。”

    侍女挑起门帘,主屋内热热闹闹站了不少人。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已是满头华发,绛红色的衣袍上满绣福字团纹,更添喜气。

    柳家几房儿孙辈的媳妇或站或坐,都陪着老祖宗说笑。

    柳太夫人活到这个岁数,姻缘美满,子孙成器,这样的福气旁人求也求不来,只盼着能沾沾她老人家的喜气。

    韫棠见太夫人笑容和善,对小辈更是亲切。

    “祝老祖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她给老人家拜过寿,太夫人笑着应好,还让人给她拿了一对石榴金镯。

    “姜小姐很得我们老祖宗眼缘呢。”说话的是柳府如今的当家夫人,柳琦的母亲韩氏。

    其他人应和几句,柳太夫人笑眯眯地示意韫棠上前。侍女打开匣子,太夫人亲自取出手镯放到她手中。

    长者赐不宜辞,石榴金镯还在其次,太夫人赠礼亦是给她添福。

    韫棠好生谢了太夫人,退下后将镯子交给采桃收着。

    柳家的侍女已将原先的匣子交与采桃,她将这对金镯收好,喜滋滋地替自家小姐高兴。

    韫棠与柳琦在主屋中待了一会儿,见来往拜寿的人多,她们在此不便,与柳夫人知会后寻机退了出去。

    离午宴开始还有好些时辰,柳琦相邀道:“不如去我房中坐坐?”

    宾客间应酬也是烦累,韫棠从善如流:“好啊。”

    二人想到了一处,柳琦笑着道:“走这边。”

    她的小院在柳府内宅东侧,唤作莹昕苑。

    屋中布置清雅,比之寻常的闺阁女儿家多了许多书卷气息。

    二人在圆桌前坐下,柳琦吩咐侍女去小厨房取些点心来。

    正对着的多宝阁上,韫棠见摆着一面绣了一半的团扇,想必是柳琦出嫁所用。扇面上绣的是牡丹蝴蝶,牡丹盛放姿态虽还未完全绣成,但已可见其风貌。

    “这是你自己绣的?”

    “备嫁时无趣,绣着打发时间而已。”

    扇面上镶嵌的珍珠玉石恰到好处,与图案极好地融合起来。

    韫棠赞道:“我就没有这般手艺,当真精巧。”

    柳琦笑言:“我也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全亏了三婶悉心指点。”

    二人叙了会儿话,提到柳琦近期读到的一本诗集时,看韫棠有些兴趣,柳琦便去书架上寻。

    韫棠顺着她看去,书架上整整齐齐堆着几排书。书案上收拾得很干净,角落处摆了文房四宝,还铺着一张宣纸,其上是柳琦未写完的一首诗。整张书桌由黄花梨制成,镶嵌了贝母作为装饰。匠人别具巧思,顺着黄花梨木的纹路以贝母嵌出一树梨花。韫棠的目光被案角飘落的梨花吸引,看似平常,但韫棠瞧着却总觉有玄妙。

    柳琦察觉到她的注意:“你不妨看看,有何不同。”

    经主人家允许,韫棠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轻敲了敲桌案,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仔细打量着书案上那株梨树,顺着纹路,于角落处寻到了一处凸起。在图案的掩饰下,不细看很难发觉。

    韫棠轻轻按了按,有“咔嗒”一声脆响,但并无旁的变化。

    她静下心来,打量过书案上其余摆件。有一方砚台上亦嵌了一朵梨花。转动砚台,角落处梨花谢下,书格上出现了一方带拉环的暗格来。

    韫棠收了手,柳琦赞道:“这张书案是我及笈那年,祖父赠与我的。连我兄长轻易都找不出其中门道,你竟这么快便发现了。”

    “我在宫中时见过司设司有此类机关,与这个大同小异,也是凑巧罢了。”

    柳琦拉开暗格,里间倒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厚厚几叠信笺。

    她既然敢让韫棠翻寻,就没有那么多要避讳的。

    “这些是?”

    柳琦脸颊泛起红云:“是凌三郎过去写给我的信笺。”

    凌骁是凌氏嫡系的独子,在这一代家族中行三。

    韫棠讶然,凌骁数年前起就在边关驻守。看这信笺的数目,必定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在京中时,我与他相识后时有书信往来,渐渐就……我与他之事,家中母亲与父亲都是知晓的。后来他要赴边关,曾来府上拜访过。”

    “那日我就躲在屏风后,听他向父亲表明了对我的心意……可他又说,边关刀剑无眼,他不敢许诺什么,只留了一对玉佩作信物。他恳请父亲为他留下我几年婚约,也不必对外宣扬。待到他建功立业,就会回来请长辈下聘,风风光光迎娶我。而若他未能按约定回来,就让我另行嫁娶,不必顾念他。在我先前恳求之下,父亲与母亲商议后答允了。”

    韫棠心中了然,柳家与凌家门当户对,他们二人又两情相悦。柳琦还未到出嫁之期,等些年无妨。婚约既不对外传开,那么等凌骁在边关功成回来后自然喜上加喜。如若天意弄人,柳琦也可自行婚配,对柳家而言并无多大损害。凌家世代忠勇,凌家儿郎多在战场上扬名。最最要紧的,还是柳琦认定了凌骁。少年将军既是良配,做父母的也愿意顺从女儿心意。

    “他去边关后,每月都会有一封书信寄来。”

    西境离京都千里迢迢,韫棠脱口问道:“可是通过睿王府转交的?”

    柳琦没想到她有此问,愣了愣点头称是:“起初是经睿王府之手,后来他有了自己的门道,便不需要再劳烦睿王殿下了。”

    而再过不久,睿王殿下自己亦去了边关。

    韫棠默然,虽则心中早已有了七八分笃定的猜测,但听到了柳琦亲口说出此事,韫棠心中还是有些波澜。

    她误会裴晗拉拢柳家给柳琦的那封信,其实是出自凌骁之手。

    这场误会并不难解,只是当时他们二人离心互相避忌,谁都没有多问一句。心结就此结下,长达数年之久。

    现下再回想,竟生出几分荒唐之感。

    “有一回西境战事在即,那一月他给我寄了七八封信来,叮嘱我一月看上一封。”

    柳琦的手抚过这些信件,每一封都承载着不同的回忆。

    翻到其中连着的几封时,柳琦轻叹口气:“他在信中曾提及数次,若他不能平安归来,让我再寻良缘,千万不要为他蹉跎半生。”

    战事激烈,两军交战数月之久。边关时有消息传来,只言片语落进她耳中,常让她悬心不已。

    家中也时时担忧,母亲有时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

    柳琦说到伤感之处,声音不自觉有些酸涩。

    那几年的等待与煎熬,无人能够感同身受。

    “好在最后平宁关之战大胜。”韫棠宽慰道,“你与他也修得了圆满。”

    柳琦抬眸:“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是认定了他。”

    “人与人的缘分大抵如此。”韫棠转开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婚期可定下了?”

    “就定在九月初五。八月底还是太过匆忙,九月初正好是吉日。母亲说那个时候天气也更舒爽些。”

    她与凌骁之事,从未有机会能与旁人诉说。今日见到韫棠,反而开了话匣子。

    “柳夫人考虑得很是周全。”

    柳琦拆开其中一封信:“他有一月还给我寄了一首诗来。”

    韫棠凑过去瞧,虽说这首诗平仄不通,遣词更是牵强附会,有两句还是强行凑了七字,但字里行间,作诗者诚挚的思念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他肚子里就没什么墨水,除了兵书外都不上心的。也不知道为何就突发奇想,寄了这首一看就出自他的诗来。”

    “何谓不堪卒读,我算是见识到了。”

    两个女孩儿一同笑起来,一片静好。

    “小姐,夫人遣人传话,请您差不多时辰去宴厅。”

    “好,知道了。”

    柳琦细心地将信件一一收好,归置回原位。

    她转动书角砚台,暗格重新隐下。

    信件无一不精心保存,看得出柳琦很是爱护。

    韫棠心底有些失落。在边关数载,裴晗……从未给她写过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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