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亲

    母子二人对坐无言,姜尚书手中茶盏端起又放下。

    反复两次,斟酌良久,他开口道:“母亲,韫棠是我嫡长女,儿子自然是盼着她好的。若非因为……”他顿了顿,家中亦谨言慎行,“她的姻缘大事也不会蹉跎至今。”

    因韫棠外祖母的缘故,这孩子年幼时即有机会出入宫廷,一来二去便与当今陛下相识。

    彼时朝廷是中宫嫡出的大殿下正位东宫,储君之位稳固,诸位皇子更是安分守己。

    虽说帝位无缘,但七殿下裴晗乃娴贵妃所出,其母族凌氏战功赫赫,出身之高仅在太子殿下之下,又早早得封睿王王爵。

    姜尚书很满意长女与睿王殿下青梅竹马的缘分。他本就无意卷入权力的最中央,睿王殿下出身高贵又受陛下宠爱,再合适不过。是以他一支顺水推舟,事情也的确按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长女便是板上钉钉的睿王妃,他从未考虑过旁的亲事。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明安太子一朝薨逝,东宫之位虚悬,诸皇子争立。

    姜家历来有祖训,不涉党政,持身中立。

    更要紧的是,睿王殿下在夺嫡中丝毫不占上风,他不敢贸然押宝,祸及满门。

    宫中虽未赐婚,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家长女与睿王殿下间的关系。

    他没有表态,凡遇此话题皆含糊而过。

    睿王殿下亦未明确要他站队,甚至说,他从未刻意拉拢过他。

    那段时日他摇摆不定,甚是煎熬。

    须知从龙之功乃多少臣子梦寐以求。且若是睿王殿下继承帝位,他就是未来的国丈,远非旁人可及。

    但他不能赌上整个家族兴衰。

    在漩涡中没有处多久,睿王殿下遭了陛下贬斥自请离京,与帝位再无缘。

    他当时立于朝堂之上目睹一切,直感慨自己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匆匆倒向睿王。

    而庆幸之余,又生怕姜府被连累波及。

    朝中同僚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他,他挺直了腰身,没有为睿王求情半句。

    家中韫棠亦是个懂事的。为大局考虑,她与睿王殿下断了联系,撇清了姜府干系。

    睿王离京赴边关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又为长女时时留心京中流言,怕长女清誉有损。

    不过好在京都中从无人提起此事,令他放心不少。

    京中形势变幻莫测,他暂且搁置下了家中女儿的婚事,以免她们无辜受累。

    留在京中的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储位之争持续数载。

    不断有皇子被贬斥幽禁,朝中结党的大臣人人自危。

    那时又有谁能料得到,最后是睿王殿下赢下了帝位。

    大位名分尘埃落定的那一日,他在书房中坐了一夜。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虽未偏帮睿王,却也未曾落井下石过。睿王继位后清算时自然轮不到姜家,称得上无功无过。

    至于韫棠与陛下间的旧事,不免棘手。

    再三考量之下,他想将韫棠送去京郊别庄避避风头,亦是出于保护长女之意。

    孰料母亲断然拒绝,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母亲执意如此,韫棠又需在宫中点卯,他无奈只得作罢。

    家中五个姑娘,母亲从来都是最偏爱韫棠的。

    好在陛下心胸宽广,未与韫棠计较,还许她继续在后宫为官。

    新帝登基,朝中更现新气象。一批新的功臣涌现,一跃成为天子股肱之臣。姜家虽看似原地踏步,未受打压,实则已无形中落后甚远。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直以来姜家都是稳重求进,从不冒险行事。可与此同时,也断送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陛下仍命他为户部尚书,一应事宜照常吩咐倚重。

    他自己心中亦明白,自己的仕途到尚书之位就顶天了,再没有什么多的指望。

    只能趁着尚在朝中,多多为儿女谋算。

    “儿子知道母亲舍不得韫棠,儿子又何尝舍得她远嫁?只是——”姜尚书叹口气,“倘若世子殿下看中的是婉棠,儿子也会风风光光将她嫁去西南。可母亲知晓,家中这几个姑娘,有资格够一够景王世子妃之位的只有韫棠。”

    “再者,韫棠与陛下之事,虽说京都中已没有人提起,但于陛下心中多少是个疙瘩。她嫁去景王府远离京中是非,说不准还是最好的安排,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况且……”姜尚书提起另一事,“康郡王府有消息传出,已经定下了钱家三小姐做世子妃。放眼京都,剩下能与韫棠相配的只能再往下数。她是母亲一手教养长大的,品貌德行皆是佼佼,不输于人。母亲难道忍心看着韫棠低嫁,日后低人一头?”

    这话说到了姜老夫人的心坎上。韫棠的婚事耽误到今日,能择选的良配已然不多。

    她纵然不甘,却不能再误了这孩子。

    见老夫人神情有所松动,姜尚书又道:“母亲为韫棠相看的人选儿子也知道,可韫棠与其并不相识,未必就能处到一块去。反倒是景王世子与韫棠相交在先,有两年的情分在。比另寻个人说不定还要好上许多。”

    姜老夫人迟迟未接话,姜尚书知道母亲的执拗。

    僵持许久,他服软道:“这桩姻缘能不能成还是未知,兴许是儿子会错了意。不过三日后世子殿下来府上作客之事……”

    “世子是贵客,还能拒了他不成。”姜老夫人淡淡道,“好生招待就是。”

    她没有把话说绝,姜尚书听明白意思,应道:“是,儿子必定让府中仔细准备。”

    ……

    晚间琴心院中,安氏侍奉着姜尚书就寝。

    她十余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打点家事很少出过岔子。

    相较于发妻的端庄大方,他其实更偏爱安氏这样的温婉女子。

    他感激发妻在他外放时撑起姜家门庭,但安氏却是实实在在陪他度过流放地清苦日子的人。

    二者在他心中地位不一,无需相较。

    宽下外袍,姜尚书坐于榻边,同安氏说起韫棠婚事。

    听到景王世子的名号,安氏端来参汤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后掩饰下去,将参汤奉给姜尚书。

    她背对着人,姜尚书没有察觉,继续与她说下去。

    安氏心中谈不出是何滋味,她一直是盼着韫棠能嫁得高的。可当大小姐真有了这样一桩好姻缘后,她反而……

    同为姜家小姐,韫棠乃原配嫡出,从名分上就压了她的两个女儿一头。

    无需姜尚书提点,她有自知之明,婉棠是够不上世子妃之尊的,她也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说来说去,还不是外家的差别。

    章家世代书香门第,章老太傅桃李满天下,连先帝都敬他为师。章家累任出过的高官大儒不必多提,门第比姜家还要略胜一筹。

    反观自己娘家,家中几个兄弟虽然也出仕,但在夫君的提携下依旧政绩平平,在六七品的官位上虚混到致仕罢了。

    那日景王府送来的礼单是她亲自经手的。世子殿下都未亲自前来拜访,礼品之丰厚已经令人咋舌。

    她都不敢想象大小姐嫁过去会是怎样的泼天富贵,府上出的嫁妆更是不能轻了。

    “我知道你操心婉棠的婚事。韫棠嫁得好了,婉棠还有家中其他几个姑娘议亲也不会差。”

    安氏面上带笑:“老爷说得是。”

    大小姐若远嫁西南,那以后京中提起姜家小姐,想到的第一个自然是婉棠。

    “世子作客之事我会亲自安排。”姜尚书道,“不过与景王府的亲事毕竟还没有多少眉目,切莫往外宣扬。”

    “妾身晓得。”

    省的让外人看来,姜家攀附权贵急着往上贴。对韫棠名声更是有损。

    “后日柳太夫人过寿,寿礼打点得如何了?”姜尚书问起另一事。

    柳家与姜家,一直以来在朝中称得上是平起平坐。但今时不同往日,柳家小姐与凌家这一代的独子凌骁定了亲事。凌骁是谁?那可是陛下母族的表兄,新封的忠武将军,官拜四品时才二十余岁。凌家本就煊赫,自陛下即位后更是隐隐有凌驾于众臣上之势。柳家捷足先登与其结亲,自然也变得不同凡响起来。

    安氏答道:“都预备好了,明日会呈给母亲看过。”

    “那就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老爷说什么呢,这些都是妾身分内事。”

    ……

    夜已深,嘉会节那日情形一直盘桓在韫棠脑海。

    她匆匆离开,都未质问裴晗一句他究竟是何意。

    眼下裴晗在皇陵数日方归,更是无从问起

    韫棠怀着心事,原本以为今夜会难以安眠。

    孰料她在尚仪局忙碌整整一日后,竟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嘉会节毕,处置完收尾的事务,总算能好好歇上几日。

    月光撒于寺中小径,禅房之中,裴晗沐浴焚香完,回了卧房。

    “陛下。”

    “东西可送到了?”

    “回陛下,已经送到姜府姜大小姐手上了。”

    “好。”

    月光漏进窗格,裴晗只想,再过些时日,便可带韫棠一同来拜见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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