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

    沉默之际,那离去多时的尚公公终于重新走了出来,他似乎对沈善的出现也不惊讶,朝两人躬身道:“四殿下、苏大家,这边请吧。”

    苏欣身份着实尴尬,虽然苏欣和沈善的夫妻名分有了,但是那是沈善自个儿找的,皇帝不知道,所以算不算四皇妃,没过明面,谁也不能真的叫出口,只好笼统地称呼“苏大家”。

    苏欣压根不介意他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低头就跟上了尚公公的步伐。

    跨过高高的门槛,苏欣踏入了这集聚权势的地方,室内圆柱撑起的高耸宫殿,地面光可鉴人,全是用太湖的泥烧制的“金砖”拼接而成,形成吉祥如意的云纹图案出来。

    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宫殿的尽头一般才被停下脚步,苏欣只看到一个明黄色身影,就看到身边的沈善要跪下。

    苏欣也赶紧屈膝,硬邦邦的地面,没有人拿来蒲团,硌得膝盖生疼,但是脸上还要一脸恭顺地口呼万岁。

    他们行完了礼,苏欣听到不远处才有人出声道:“起吧。”

    声音语气普通,略带疲态,但是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叫人下意识屏息凝神。

    苏欣同样如此,垂首站在下首,她感觉到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朝她投来,让她脊背一挺。

    那道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收了回去,便听到他问:“小四,你大哥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犹如一道惊雷,苏欣瞪大眼睛,忍不住侧头去看沈善。

    沈善上前一步,又跪在地上,头低低地挨在那金砖地面上,只听他道:“父皇,我落水痴傻之后,便意识一直混混沌沌,直到和娘子成了亲,在她的照料下回到京城,才慢慢记起以前的事,大哥的事,我不知!”

    娘子?苏欣还是第一次听到沈善正儿八经地这么称呼她。但是看到沈善这样,她也顾不得什么,赶紧跟着跪在地上。

    对于沈善的话,承安帝没有回复,而是看向了苏欣,对她道:“苏欣,毛线衣、水泥和熔炉都是你发现的吧?”

    苏欣赶紧道:“是的陛下。”然后不敢隐瞒道,”不过,毛线衣我一开始交给了范家,想和他们套个人情,水泥和熔炉都给了大殿下,希望他能关照一下我的铺子。”

    “你虽是女子,但是却比寻常男子还要聪慧,你可知你这些发现对大夏有多重要?”承安帝喜怒不露地继续道。

    苏欣继续诚惶诚恐道:“陛下,小女子不知。”

    承安帝听到她这句话,忽然笑了一下,“啪”一声,一叠叠写满了的字的折子摔在苏欣的面前,苏欣匆匆一看,只见毛线衣、牧区、江南棉田……等等字眼充斥眼中,叫她也忍不住和沈善一样将头挨在地面上。

    “你的欣绣坊从衢阳府开到京城,还没有三年,江南不知道多少人家弃田种桑……”

    苏欣闻言,背上的冷汗簌簌而下,身体轻轻地发起抖来。

    弃田种桑,这是在小农经济的古代社会,足以杀她九族了!

    “陛下,民女确实不知,民女——”苏欣还待解释,头顶上的皇帝冷哼了一声,让她不由闭嘴。

    “你不知,小四也不知,”承安帝冷声道,“朕老了,不是老眼昏花!”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①”,无人敢轻视承安帝负气的话,不止苏欣,现场的所有人,包括宫女侍卫都跪在地上,口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不过,苏欣你有过,也有功,那水泥和熔炉对河道和兵部都大有裨益,功过抵消,有人提议将你的绣房全部关闭,留你在织造局做一名绣女,你可愿意?”承安帝说道。

    关闭欣绣坊?苏欣眼前一黑,身体歪在地上,如果绣坊关闭了,那她怎么继续完成系统任务,怎么攒够传承币,怎么回到现代?

    难道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

    那她还不如、不如……

    心声慌乱中,苏欣听到旁边的沈善出声道:“父皇,苏欣不过一介民女,开绣坊也是为了赚银子养家,还是儿子那时脑子混沌,虽然成了亲,却只能叫娘子养活,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

    他深深一拜,头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声音听得苏欣心中一跳,忙在衣袖的遮掩下去拉沈善的衣服,让他冷静,不要触怒陛下。

    是,欣绣坊关闭,是叫她绝望,但是,但是——

    而沈善恍若未觉,继续道:“儿子六岁离宫,长在乡野,大字不识,只在娘子的教导下,粗通了武艺,儿子现在清醒,深感愧对祖宗,愧对父皇,所以儿子请求父皇,让儿子继续做个闲散的市井小民,让儿子报答娘子对我的照料!”

    苏欣心神一震,抓着沈善衣饰的手不由紧紧揪起,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沈善这话什么意思?他不是皇子吗?他可是这个古代最高权力的争夺者之一,他这些年的隐忍躲藏,不就是为了能够恢复身份,参与到夺嫡之中,成为人上人吗?

    到那时,以前所有侮辱过他的人,都要因此付出代价,他也不需要再假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止苏欣惊诧万分,苏欣还听到衣饰摩擦的声音,就看到眼前有一双织金做成的靴子走到沈善面前,突然有人惊呼一声,苏欣抬起头看到承安帝不知道何时从侍卫手里抽出一把刀刃雪亮的刀出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另一只空着的手指指着沈善,暴怒道:“朕把你找回来,你这个不孝子却不想着好好做个孝顺儿子,反而要一个女人走了!报答?!你报答她,可想过报答朕?”

    “朕杀了老三,你以为朕不会杀你?!”

    苏欣听得心中一凉,看着在刀刃下没有半分反抗的沈善,苏欣的脑袋还没有形成一个想法,身体已经爬到了沈善身前,她扬起头对着承安帝。

    愤怒的眼眸直视着这位老迈的帝王,确实老了,苏欣想,这样一个老人,还不肯认输,不肯看到儿子出色,让位于人。

    “陛下,你有什么资格杀他?我听说沈善六岁那年落水后痴傻,然后出了宫,你可知道他在外面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没有一天教育过他,养育过他,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做一个孝顺儿子?”

    她冷笑,“他报答我,是他应该的!没有我,他十六岁那年就会噎死,我救了他的命,他想报答我,是我让他知道知恩图报,你有什么资格嫉妒于我?”

    苏欣语出惊人,不止承安帝愣在原地,其他人都一副要呼吸不过来的样子看着他,那尚公公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顶撞陛下,立刻道:“快来人,将此人拿下!”

    “嫉妒?”承安帝手劲一松,大刀跌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他疾步走到苏欣面前,低头看着她,“你说朕嫉妒你?”

    苏欣丝毫不退让地冷静回道:“陛下有六个儿子,但是前两天,三皇子谋反,大皇子又叫陛下关了起来,这场事故里,你突然发现了你还有一个儿子,于是把他叫到了宫里,是不是这样?他是一个宫外长大的儿子,跟你其他儿子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有一种意外之喜?多好啊,白纸一张,你可以好好培养他。但是,没想到啊,他不愿意——”

    苏欣低头看向旁边瞪大眼睛的沈善,她对他微笑了一下:“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要求,恐怕我今早根本走不出宫门。”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气你的……这句话在苏欣嘴里绕了几圈,又叫她咽了回去。

    她似是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整个人重新趴在地上,沉声道:“陛下,诚如你所见,我对沈善好,他就会想回报我,如果你真想让他做个好儿子,请你好好教育,把他真正当成自己的儿子。”

    偌大的宫殿再次鸦雀无声,接着传来沈善的哭声说:“父皇,求您放过苏欣,求您放过苏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承安帝看着这个趴在地上的女子,心绪难以平静,他又低头看着哭起来的沈善,那眼泪不似作伪,眼里全是苏欣的身影。

    “小四,你要是跟这个女子走了,你就不再是朕的儿子,你愿意?”承安帝挥退了想一举拿下苏欣的侍卫。

    又将在场的宫女和太监都赶出了门外,脚步老态地坐回到龙椅上。

    人走了之后,宫殿更显的空旷,承安帝的声音浮在空气中,似乎都有回音。

    沈善早就做了决定,作为皇子的他,战战兢兢,一日也不曾安稳地活着,他不过一介宫女爬床的产物,一出声,他的生母还没有享受到任何荣华富贵就被贵妃随便找了个借口处死了。

    他是由太监和宫女带大的,无数次他都以为后来的皇贵妃娘娘会弄死他,但是叫大哥的一句“宫里有个男孩子陪着我,热闹一些”才让他免于死亡。

    但是他还是落了水,因为皇贵妃再一次试图请求陛下册封大皇子为太子失败,只因为承安帝说盛儿体弱,难堪大任,叫大哥看向身体健康的他,目光都开始不对。

    结果,他还真的身体健康无比!

    冬日那么冰凉的水,都淹不死他,冻不死他!

    不想死,他只能变成无法继承皇位的傻子,只有作为傻子的他,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皇宫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噩梦,在他最需要帮助、最无助的的时候,也曾想过伏皇后回来救他于水火,但是没有,承安帝那时年富力强、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哪会将目光放在一个深宫里,针扎求生的儿子身上。

    他甚至一点也不缺儿子。

    沈善对承安帝的父爱需求,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直至完全想不起来。

    “父皇,是儿子叫你失望了。”沈善将头埋得低低的,但是声音清晰无比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善腿部发麻,沈善才听到承安帝的声音愈加疲惫地道:“好,你和你娘子走吧。”

    沈善和苏欣都是惊大于喜,两人不由对望一眼,然后一起拜倒再起,齐声道:“谢陛下。”

    这一次,沈善没有再口称父皇,他选择了沈善,就再也不是赵闻均了。

    宫门无声地在两人面前拉开,门外的天空碧蓝无比,一丝云也没有,两人跨过门槛,等到走出去后,苏欣朝沈善伸出手,“你看看我还在发抖吗?”

    沈善脸上闪过惊讶,然后牢牢牵住她:“没事,我也在发抖。”

    两人对视许久,最后还是苏欣扭过头,哼道:“走吧,回去再教训你。”

    沈善一听,笑着走近,说:“是,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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