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着,不久前的湿热气氛烟消云散,像一场梦。
钟语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
他们俩关系变好,更多的,得归结于她的主动。慢慢的,陈应旸习惯了她的存在,也会开始念着她,有什么好吃的,给她留着,或者送到她班上。
有回是他父亲去外地,带回一堆特产零食,他拎了一袋子,靠在后门边上,她同学一见他,主动替他叫钟语。
她正和前桌同学讨论题讨论得起劲,摆摆手,说叫他下节课再来。
陈应旸收到回复,没走,反而直接进去,把东西放到她桌上,看着他俩。
男同学不自在,得了结论,不带任何停留,拿了试卷转回身去。
钟语翻了下袋子,说:“谢啦。”
他“嗯”了声。
她奇怪:“快上课了,你不回教室吗?”
他用力揉了下她的脑袋,惹得她大呼“你要死啊”,才翩然而去。
还有。
那回陈应旸生日,钟语说放学请他吃饭,结果和人说话耽误了。
他快步走来,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勒着她走,回头看了一眼,说:“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他乡逢知己,有这么依依不舍吗?”
“哎呀,”她狡辩,“这不是看你没出来嘛。”
真追溯起来,才发觉,原来很多个瞬间,他都在向外人表达他的占有欲,只是她太迟钝。
门突然被敲响,唤回钟语的思绪。
“哥,嫂子,你们回来了吗?”
是林芷佳。
钟语从他腿上站起,作势去开门,陈应旸拉住她的手腕,“你穿这样去?”
她低头,她上半身仅仅穿着一件衬衣,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露出锁骨,及暧昧的痕迹,下摆将将盖过臀部,里面、底下,什么也没有。
她当着他的面,换上自己的衣服——他叠好放在床头柜。
林芷佳见没人应,已经走了,但又打电话给陈应旸。
他捞过手机接听。
“喂,哥,你们人呢?我饿了。”
陈应旸说:“你自己吃吧,我给你报销。”
林芷佳故意说:“那我可就要大吃特吃咯。”
“只要你吃得下,随你便。”
他挂了。
钟语看着他,表情平静无波。
陈应旸走过去,想牵她,又不敢的样子,“你生气了吗?”
她说:“我气你什么?气你小肚鸡肠,嫉妒得快疯了,还是气你所谓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他声音低弱下来:“都是。”
钟语吸了口气,呼出,“我一直以为,你没有‘执念’这种东西。”
他坦诚道:“我知道,它很丑陋,甚至是狰狞,所以我不愿意给你看我的日记,我怕它吓到你。”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陈应旸沉默两秒,不答反问:“你怕吗?你介意吗?”
所有不见天日的念头,在角落潜滋暗长,陡然袒露于阳光之下,有极大的暴毙的风险。
他却似乎不在乎。
只是怕,她因此惧怕。
“说实话,我是挺意外的。”钟语垂下眼,“假如我的心是平原,你的就是崎岖的山谷,我之前就没觉得我俩能做情侣。”
陈应旸喉口一紧,隐隐发干,发涩,不自觉地吞咽唾沫,手逐渐攥紧。
他心慌起来,仿佛她即将成为一缕烟,彻底消散。
仿佛这段日子,不过是他做的南柯一梦。
“钟语,如果这段感情里,我让你不舒服……”
他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开口。
“你别说话。”
他噤声。
“你使那么大劲,弄疼我了。”
她挣开他的手,他手中空了,心也像陡然掉落一块。
“陈应旸啊陈应旸,我说你什么好。”钟语叹气,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腰,“做这么可怜的表情干吗,苦肉计吗?就仗着我吃这套,还要我来哄你。”
他反应过来。
她压根没生气,否则,以她的脾气,早甩手走人了。
陈应旸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下去,狂风暴雨般地,吞咬着她的唇舌,像是发泄愤怒,又像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往后退,退到床边。
两人一起跌坐下去。
钟语才穿好的胸衣又被他解开。
她的唇被他吮红吮肿了,推搡他,“我饿了。”
陈应旸大口地呼吸,手掌无意识地揉搓着,将额头抵在她肩窝。
她拨着他的头发,“刚刚终于明白,‘快碎了’是什么样子,好可怜哦陈宝宝。”
“你知道还逗我。”
她说:“就许你平时欺负我吗?”
“我几时真正欺负过你?”
钟语挪啊挪,爬到他身上,他抽出手,圈着她的腰,她衣服松松垮垮地坠着,他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跟何方洲满打满算谈了三个月,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忙工作,我跟他顶多吃顿饭。和你呢?我天天去你那蹭饭,去年除夕我没回西城,你陪我过的。后来挑了两天回家看我妈,他来找我,我都没带他和我妈正式吃顿饭。我的态度,你看不到吗?”
“我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心里难免有所计量,对比。”
她揪住他的脸,“你的心眼跟针眼一样小。”
他承认:“是。”
“如果重开一次,你会提前表白吗?这样就没他的事了。”
“也许一念冲动,就会;也许始终畏缩,就不会。”
“醋死你得了,你可真能憋啊,你是甲鱼转世吗?改明儿给你印个锦旗,褒奖你‘千年神鳖’的精神。”
他由着她骂,一点不反抗,好脾气得很。
她骂了几句,感觉肚子咕咕叫起来了,低头吻吻他,说:“起来,去吃饭。”
他们俩反正吵架吵习惯了,吵完再一起吃饭,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但钟语不知道,这回他多么如释重负。
外面鱼龙混杂,钟语不太放心林芷佳一个小姑娘,边回房间边打电话给她,发现她趴床上看剧。
“你吃了吗?”
“没。”林芷佳“嘿嘿”一笑,“我点了外卖,打算坑陈应旸一笔大的,赚差价。”
钟语挑眉,“不怕我告密?”
“嫂子你才不会呢。”
“行,你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你。还想不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好好好,谢谢嫂子!”
钟语一出门,陈应旸就说:“小佳在里面?”
隔音不好,他大概听到了。
“嘘,你就当不知道。走走走。”
陈应旸给林芷佳发了两百块红包,叫她一个人注意安全,带着钟语下楼。
吃完出来,钟语拉他去酒吧。
各个酒吧都有歌手驻唱,她挑了个帅的,入座后点了杯鸡尾酒。
陈应旸说:“你酒量不好,少喝点。”
“这不是你在嘛,发酒疯也是对你发。”
灯光昏暗,卡座与卡座之间有高沙发背阻挡,台上的歌手唱着《就是爱你》。
钟语低低地哼着:“说,你永远会陪着我,做我的根,我翅膀……”
她大剌剌地把腿横架在他腿上,脑袋晃着,他看了眼周围,没人注意他们。
“很开心?”
“吃饱了,有歌听,有酒喝,干吗不开心?”她说,“陈应旸,人生得意须尽欢,嗯?”
他低低地“嗯”了声。
“上学时,诗人里,我最喜欢李白,喜欢‘飒沓如流星,银鞍照白马’,喜欢‘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但我记得,你喜欢杜甫。”
“名门之后,后半生奔波流离,漂泊无依,中年白发,却始终心系家国百姓。”
“他们性格迥异,也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我们也许不适合,但‘适合’不是在一起的标准。”
钟语举起杯子,“敬我们的友谊。”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
“敬友谊。”
“敬我们的爱情。”
他定定地看着她,有光在彼此眼中流转,他重复:“敬爱情。”
钟语仰头饮尽,他紧随其后。
她点的这杯,是用伏特加、龙舌兰、威士忌和其他酒调的,度数不高,后劲大,没多会儿,她赖在他身上,“啵啵啵”地啄他的脸,“爱你爱你。”
他轻轻控住她的下巴,诱骗般地问:“爱谁?”
“爱你呀。”
“我是谁?”
她立马回答:“陈老狗!”
“……”
陈应旸捞她起来,“大笨钟,回去了。”
“不回,再喝一杯,我要那个那个,盘尼西林。”
“……这是药。乖,回去睡觉了。”
“不嘛,我要喝。陈应旸,给我喝。”她抱着他的胳膊耍赖不肯走。
他没办法,给她点了杯橙汁。她倒没发觉,一口气喝完了,还咂巴了一下嘴,说“甜甜的”。他这才把她哄走。
想林芷佳估计也不会照顾一个醉鬼,陈应旸干脆把钟语带回自己房间。
他脱了她的衣服,把她塞进被窝,正起身,她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得指甲都深嵌进肉,闭着眼,说:“不准走。”
“不走,我去给你洗衣服。”
她又半威胁半撒娇地说:“再也不准绝交了。”
分明还神志不清着。
他抚慰道:“好,再也不绝交。”
“再也不准离开我了。”
他心快化成一滩春泥,潮湿的,柔软的,他低头吻吻她的唇,“永远不会。”
她这才撒了手,他就不该挽袖子,不然不至于叫她留下几道掐痕。
他无奈地扯唇笑笑。
陈应旸将她的衣服送去洗衣房,用热水打湿毛巾,替她擦脸,擦手,她嘟嘟囔囔地喊热,又伸出手要抱。
喝多了的钟语比平时难搞数十倍。
他洗澡时,她直接推门进来,他手忙脚乱地扯来浴巾。
她“咯咯笑”,说:“你还怕羞羞脸呀?我又不是没看过。”
他头疼,“你进来干吗?”
“我要上厕所。”
好不容易把她送出去,等他洗完,又看见她赤脚踩在地上,到处找水喝。
“喝冷的还是热的?”
“随便,我好渴。”
他烧了热水,再兑些矿泉水,不凉不烫地喂给她。
她喝完,冷不丁地说:“陈应旸,小气鬼,你以为是个男的我就想上吗,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祖宗,你不是,快睡吧。”
她乖乖地躺到床上,睁着眼睛看他,“陈应旸,你祖宗我只上过你。”
“……”
陈应旸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反而有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