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丽,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卿朝小公主卿月靥的心也随着那振翅高飞的黄鹂飞出了高高的宫墙。
“小桃,收拾好了吗?”卿浅月趴在窗户上,往外打量,却是回头捂着嘴轻声问道,似怕打扰什么人。
身后的婢女小桃正换好了她素日穿着的华丽宫装。
“公主,好了……”小桃看起来快要哭了,“公主,要是被陛下和娘娘知道了……”
小桃和她身量差不多,穿着她的衣服,背影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如此正好替她“睡”在她的落月宫。
而至于她嘛……自然是出宫去,会一会她那位好“情郎”。
“不会的!上次不就无人发现吗……你好好歇着,回来你公主我重重有赏!”
卿月靥出得宫,换下一身宫女装,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男装,对镜自照,唇红齿白,正像个十六七的俊俏小公子。
就是这脸太嫩了点……
于是卿月靥在脸上扫上了黄粉,肤色顿时成小麦色,又在成衣店的更衣室里上翻下找,找到两绺胡子,又给自己贴上了,还在自己右眼尾的那粒泪痣上点上了一个疤。
很好……
如此,便不会有人识出她的身份了。
待得卿月靥出来,店主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认不出她是之前那个娇俏秀美的小女娘。
而等卿月靥穿着一身浅蓝色锦衣,手握折扇走到繁川河畔时,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将要走上河畔停泊的一艘画舫。
那人身量修长,山青色的锦衣空空荡荡,在微盛的河风中翻卷出一种出尘的姿态。柔若软缎的乌发用一根木簪挽起,随意披散在身后,待得转过脸来,高挺的鼻梁在天光下泛着光,低垂的眉眼宛若泼墨细细绘就,就是……
就是那淡色的薄唇紧紧抿着,透露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
但卿月靥却向来是什么也不惧的。
她脸上攒出一个笑意,将手一拱,便迎上了那淡漠的目光,“云兄,久仰。”
云瑾半天不作声,随后淡淡道,“你认识我?”
卿月靥笑容更盛了,“新晋的探花郎,何人不识呢……”
探花……
云瑾的眉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称呼略有不满,但还是微微颔首,“你有何事?”
卿月靥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今日不正好是今科进士们的游船宴嘛……我……”
“我从不带人参加宴会。”云瑾扫了她一眼,“你跟着我上去可以,但是能不能留下来全看你自己。”
随即竟是不等卿月靥答话,便拾步上了画舫。
然而走了一半,他回过头来,精致的眉眼半边昏暗半边分明,“你不跟上来?”
“这就来。”
卿月靥捏紧折扇,身后早已汗湿。
算了吧,是自己要追的“情郎”,当然怎样都是要自己受着了。
卿月靥紧跟着云瑾上了画舫,很快便吸引来很多注目。在场的今科进士们都向云瑾投来仰慕的目光。
云瑾,今科探花,但其实是今科状元。案卷呈上去时,当今的皇帝评了第一,却又在见到云瑾的姿容后后悔了,将他黜为探花。
原因是——他长得实在太好了,正该让他这般绝世容貌的弱冠青年做探花郎,而不是另外两个小老头。
虽然云瑾家贫,在今科殿试之前他一直平平无奇,只是在乡里薄有才名,但是在经殿试一事,又经游街一事,再经繁川宴一事,已然名动京都。
而至于这其中游街一事,却是同她卿月靥有关……
待到回神,却见别人在向云瑾打听她。
“这位小公子是谁?缘何上了画舫?”
“问我作甚?你自去问他。”云瑾只是淡淡回答。
于是一众青年才俊便将卿月靥围了个团团转。
卿月靥忙中镇定地应付一众问话,此前精心筹划过的腹稿竟然让她成功通关了问询。
只是忽然窗边传来一道嗤笑声,“既不是今科进士,为何上了这画舫?”
身边一青年不满了,“宋道书,你又咄咄逼人了,这人可是云兄带来的。”
窗边那个深蓝锦衣的青年公子,发上的金玉冠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却不如他那张清秀俊逸的面容更来得让卿月靥吃惊。
眼若寒星,鼻若悬胆,薄唇如朱,面如冠玉……这世间美好的词语似乎都可以在他身上形容……
这人,好似在哪儿见过……
“这位小公子,若是没点本事,还是下船去吧……”宋道书一脸嘲讽,“看你这装束,怕不是京中哪家公子哥儿逃学出来寻乐子……早点家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道书!你怎么回事!”
“就是……”
“可是今日宴饮名单中确实没有这位叶落公子……”
“所以,还请这位叶小公子给大家露上一手吧……”
卿月靥看着宋道书如此步步紧逼,却是转眼看了眼宋道书身边不远处背对众人站立的云瑾。
他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向江面,对这边的喧哗似乎充耳不闻。
她忽然轻轻一笑,“可有纸笔?”
“叶小公子这是要作诗吗?”
“诶,岂是作诗?作诗出口即得……我猜这是要题字吧……”
“不对不对,你们看……”
卿月靥提笔在纸上挥洒泼墨,很快勾画出一副简图。
“好精妙的画,寥寥几笔,如此生动传神!”
“咦……这画中的人莫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人群之外孑立的云瑾。
“这是云兄啊!”
有人不由惊呼出声。
这确实画的是云瑾,不过却不是如今在画舫中站立的他,而是在一轮皓月之下,漫山遍野的花海中,那烂漫得似要连贯天际的火红中的背影。
虽然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只是一个侧脸,但那人却是云瑾没错了。
只是,这场景……从来没人见过,大家作画也甚少如此般画人。
“这画属实绝妙……只是……”
有人迟疑。
“诶,我看在座诸位没人能有此般画技了……就冲这个,叶小公子实可相交!”
宋道书看见那画,只微微一笑,看了眼云瑾,随后再没说什么赶卿月靥下船的事了,而是独自抱着酒壶饮酒去了。
“那宋道书就是此般放诞,叶小公子不必计较……”
旁边有人安慰卿月靥。
卿月靥却只是拿着那画去找云瑾。
“云兄观我这画如何?”卿月靥看见近在咫尺的如画容颜,手指不由紧紧攥着。
云瑾却是一眼未看,“甚好。”
“云兄看都不看,如何知道是否好?”
“那你是想我说好还是不好?”云瑾忽地看了她一眼,“既想听我说好,我又说了好,看与不看又有何妨?”
你!
卿月靥心中似无名火起。
但随即她再仔细看了看云瑾那熟悉的面容,只抿唇一笑,“既得了云兄一个好,我确也该知足了……”
卿月靥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正要转身,就在这时却不知哪里来的风浪,船身猛地一震,卿月靥脚下一个不稳,栽倒向了云瑾。
只是云瑾侧身一让,倒是这时正巧路过的宋道书轻轻搂住了卿月靥。
只是在搂住的瞬间,原本要嘲讽卿月靥弱不禁风,连站都站不住,倒好似个小女娘的宋道书却忽然大变脸色。
他瞠目结舌起来,“你!你!你……”
随即立刻像触电般放开了卿月靥,整张脸忽地涨红起来。
云瑾忽地瞅了宋道书一眼,宋道书终于闭口,只是闭嘴的他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鹌鹑,涨红着脸,呐呐发不出声。
然而卿月靥只是微笑着凑近准备逃窜的宋道书,在他耳边低声威胁,“宋兄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教你……”
“生不知如何生,死不知如何死……”
虽然宋道书并不在意卿月靥这没甚威慑力的威胁,但他只看了云瑾一眼便乖乖闭了嘴,安心做个拔毛鹌鹑。
“我记下了……”
这宋道书方才还如此咄咄逼人,如今倒是乖觉……
卿月靥未想其他,只当是自己威胁人的功夫更上一层楼了。
也不愧称霸宫中十六年的“混世小魔王”这个称号了。
***
后来宴中,卿月靥十二次接近云瑾,十五次向云瑾搭话,十七次向旁人打听云瑾的信息……
什么生辰八字,穿戴喜好,家中几口人……甚至,有无婚配,有无……意中人。
“叶小公子,你问这些这我哪儿知道……我同云兄并不如何相熟。”
“胡说,方才云兄才夸过你字好……”
“真真的,真不如何相熟……你问在场的大家,可有谁和云兄这般相熟,连他意中人是谁都知道?”
“这个倒是……”
“云兄那云淡风轻的做派,我们一般人还真不敢高攀……”
“我看着云兄就心里发憷……当然!我可是极仰慕云兄的!”
看了一圈,竟没一个知情人!
忽而有人道,“叶小公子不妨去问问那宋道书?宋道书同云瑾是同乡,他俩似乎颇为相熟,说不得他知道……”
“只是,叶小公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有人奇道,“莫不是家中有姊妹瞧上了云兄,所以特派叶小公子前来打听吧……”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卿月靥听得此话,却是终于红了脸。她匆匆忙忙从众人身边逃也似的远去了,瞧见那边宋道书一个人在窗边喝酒,念及方才其他人说的话,便凑了上去。
“诶,宋道书……”
卿月靥轻轻拍了拍宋道书的肩膀,宋道书被人打扰了雅兴,原本很是不爽,却在转头见到卿月靥的瞬间一下子压下了火气。
宋道书皱着眉头颇为不自在地问,“何事?”
“向你打听个事……”
“你若要问云瑾,那我便不知道……”
“怎会呢……你怎会不知!”
卿月靥急了。
宋道书却忽然笑得奇异,“我就是不知,你再怎么问我,我也不知……”
“除非……”
“除非什么……”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宋道书说完这话,耳垂竟是微微红了起来。
那张剑眉星目的俊逸面容在窗外溶溶落日下显出一丝意外的羞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