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落偷偷溜回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回去时整个东宫都寂静异常。
虞落知道,是他回来了。
虞落蹑手蹑脚地回了寝殿,将红掌剩下的空包袱塞到枕头下,然后就窝进被子佯装睡觉。
过会儿,身边传来一道清浅的脚步声,虞落不敢睁眼。
“阿落。”那人唤道。
不听!不听!听不见!
“睡着了?”
那是当然!哼哼哼!
“唉,可惜了,本来还想带你出宫……”
啊,出宫!
“可惜了一品鲜订好的席面,只能我一个人去吃了……”
有好吃的!
虞落猛地睁开眼,眼里精光大作,正像饿狼扑食般一把拉住转身离去的朝歌的袖子。
“我醒了,快带我去!”
“啊,我都快饿死了……”
“你去了哪里?为何会快饿死了?”朝歌转过身,目光幽静,“他们如此惫懒,没给你做吃的?”
虞落的手瞬间缩回去,“啊,我这不是睡了一天了嘛……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没吃!”
随即,虞落又眉开眼笑起来,轻轻拽着朝歌的袖子轻轻摇晃,“云歌……”
然而她在触及到朝歌目光的瞬间立即改口,“啊,不是,朝歌。我的朝歌哥哥,我快饿死了,带我去一品鲜呗!我保证乖乖的!我保证以后都乖乖……”
朝歌一拂袖,虞落的手拉空了,虞落怔忡地看着空了的手。
朝歌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虞落立刻笑得牙不见眼,使唤红掌进来给她挑衣服。
朝歌今日显然是有点生气的,一路上都不怎么言语。
虞落小心翼翼,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景色,一路叽叽喳喳地在朝歌身边叫唤。
“这家胭脂铺的胭脂看着便宜实际做工上乘,京中很多平民女子都爱去光顾……”
“这家茶水铺生意平平,因为他家新招的活计不太会来事,上次去,我叫他给我添杯茶水,他一转身就骂骂咧咧,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刚路过的这家点心铺的口味一般,不过他家的金丝枣泥糕却是一绝,朝歌你改日可以尝尝……”
朝歌一直闭目养神,并不言语。
虞落一直叽叽喳喳,忽而终于说得口渴,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朝歌闭着眼,却是说道。
“咳咳,我口渴……”
“那就不要说了。”
虞落:?
虞落感觉脑门突突地疼,她对着朝歌比了个爆头的姿势。
“比划有什么用,你要不要试试打下来?”
虞落:?
虞落讪笑道,“说什么呢,朝歌哥哥,我没有比划什么啊……”
虞落一脸无辜,随即立刻掀开帘子,将脑袋探了出去。
“小心爆头。”朝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虞落:?
她就知道这该死的朝歌今天心情不好!
麻的!
***
在一品鲜的雅间坐下后,虞落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食指大动,正伸出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时,筷子却被另一双筷子夹住了。
虞落抬头看向朝歌。
“今天你去了哪儿?”朝歌看着虞落问道。
虞落心里发虚,但面上却装出无辜的神色,“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今天不是睡了一天么……”
“今日我来时,红掌已经都招了……”
啊,该死的小妮子!
虞落心里默默给红掌记上一笔。
朝歌松开筷子,夹了一夹辣子鸡丁。
那沾着辣椒的油汪汪的鸡块在他碗上晃悠一圈,在虞落直勾勾的眼神中落入了虞落的碗中。
虞落:?
虞落又是试探地开口,“你不怪我?”
“我只是不爱吃辣。”朝歌又吃了一夹葵菜。
“胡说,上次在东宫吃暖锅,你吃得比谁都多……”虞落撇撇嘴。
朝歌:……
“我看着你是不饿的……”朝歌忽道。
虞落立马噤声,开始埋头苦干。
吃到酒足饭饱,虞落晃荡着自己手里的酒杯,醺红的脸颊上漾开笑意。
“朝歌……”她轻轻唤道。
朝歌闻言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她,那般神情,小心又脆弱。
“朝歌,我吃饱了……”
朝歌的神情瞬间淡了下去。
就在这时,远处忽地砰的一声。虞落顿时惊呼起来,“烟花!有烟花!”
虞落抱起酒壶,就起身往窗边去,坐在了窗边的案几上。
窗外烟花漫天盛开,像春日的花海,漫空流泻的是绚烂芳菲。
窗边少女的脸颊被忽明忽暗的色彩照亮,一瞬间有些飘忽不定。
像那浮云之尾,像那落水雪花,抓不住,触不到。
“阿落。”朝歌轻声唤道。
“啊,你在叫我?”虞落忽而回头,面上依旧是见到烟花的欣喜神色,“你唤我作甚?”
“无事……”朝歌垂下眉眼,不再言语。
然而朝歌回神时却发现虞落已经坐到了他身边。
“朝歌哥哥……”虞落轻声唤道,面上是十足的喜悦神色,“你陪我去看看烟花嘛……”
肉麻,不想理。
但是朝歌还是被虞落连拖带拽到了窗边。
窗外砰地一声,烟花如流星四散,朝歌的眼眸却被身边看着烟花笑得一脸肆意的少女照亮。
“看我作甚?看烟花啊!朝歌你看那朵!”虞落指着天际笑得欢快。
“阿落……”
若是此刻,你依旧是过去的你该多好。
***
看烟花时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归去时是月上中天,灯半昏黄。
虞落拎着酒壶,在前面一蹦一跳。
朝歌带着护卫们远远跟着。
忽然路过一个糖葫芦小铺,虞落凑过去,指着一个糯米的糖葫芦回头冲朝歌喊,“哥哥,我要这个!”
什么哥哥?
朝歌觉得脑门突突地疼。
“你去,给她买下来。”朝歌使唤身边的高柏。
高柏接过朝歌的钱袋,上前给虞落买了一整个铺子的糖葫芦。
虞落瞠目结舌,“这哪里吃得完……”
虞落索性将多的糖葫芦串分发给了护卫们,于是护卫们人手三根糖葫芦串,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
虞落拿着五根糖葫芦串走到朝歌面前,“喏,给你两根。”
“为什么他们都是三根就我是两根?”朝歌接过糖葫芦问道。
虞落:?
找茬是吧?
虞落恶狠狠咬下一大口糖葫芦,含混道,“看你不顺眼。”
“你说什么?”朝歌忽而止住脚步,“你刚才说什么?”
虞落缩了缩脖子,“我什么都没说。”
“不,你说了……”
“我没!我什么都没说!”
虞落说完却忽然触碰到朝歌的目光,“你怎么了?”
虞落一脸担忧。
“无事……我没事……”朝歌终于笑笑,抬步走到前面去了。
朝歌今日穿着山青色的锦衣,一头柔软的黑发用一根熟悉的木簪挽起。
虞落认得,那是一根桃木簪。
这一年来,朝歌天天戴着那根桃木簪。
清寒风中,满街灯火中,朝歌的背影异常寂寥。
虞落没来由地心情低落。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踱到朝歌身后,踩着朝歌的脚印,一步一走。
忽地,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脊背。
虞落吃痛地捂住额头和鼻子,怒声道,“你作甚?”
“我后悔了。”
虞落:?
朝歌终于回头,看向虞落,“我说我后悔了。”
此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映着万千灯海,映着她的面容,却好似透过她看向了极远方的一个人。
“虞落,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让你忘了我。
虞落忽地把手中吃空的一根糖葫芦签子向前一扎,似要扎到朝歌的脑袋上去。
朝歌;?
“你说,我要是把这签子扎到你脑袋上会怎样?”
朝歌:??
虞落浅浅笑道,“我看你不顺眼。”
“朝歌,我看你不顺眼。”
朝歌的目光忽然涣散,他似呆愣在了原地。
“朝歌哥哥?”
“云歌?”
虞落轻轻唤道。
“卿云歌?”
“朝歌?”
“小……仙君……”
虞落的嘴忽然被堵住。
那是一个缠绵至深的吻,待得分开之时,两人的喘息至甚。
朝歌的眸子却终于被这满街的灯火点亮。
***
东宫的人渐渐觉出不对味了。
以往东宫这两位主子不说天天打架,也是一副见面不识的模样,然而最近……
“快,两位殿下在一起打叶子牌,瓜子拿了吗……那边!你去拿碟糕点……”
“啊?我没听错吧?两位殿下在打……叶子牌?”
“我们太子殿下也会……打叶子牌?”
“你没听错啊!速去!那边有押注!要是太子殿下这局能赢了太子妃,围观的人人人发一百赏银!”
“我天!在哪儿?快带我去!”
“太子殿下,”虞落看着手中的牌浅笑吟吟,“我看您这把是又要输了。”
围观的宫女侍卫们纷纷叽叽喳喳,虽不敢道出牌面,但都深以为然。
然而,快到最后时,虞落猛地一推牌面,“我输了。”
朝歌:?
虞落笑嘻嘻,“快给大家发赏银!”
朝歌一脸无奈,使唤高柏给大家分发下去,一东宫都喜气洋洋。
朝歌凑到虞落耳边,“你故意的是不是?”
虞落惊讶,“不是您故意么?”
虞落轻轻拧了把朝歌,咬着耳朵悄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直在让我……”
“你就这么舍得我破费啊……”朝歌忧郁。
“你的又不是我的。”
“谁说不是你的?”
“你的就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朝歌浅笑。
啊!
这人怎么现在这么肉麻!
“跟你学的。”朝歌说完这句,侧过脸去看高柏给大家分发赏银。
那漫天的喜气映照在他侧脸,他的耳垂微微地发红。
“朝歌。”虞落凑到朝歌耳边,吐气如兰。
“朝歌,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就好像这九月的枫叶,荡漾过天际。
分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