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夫人,四月二十七是什么重要日子吗?”

    自从入住灵山脚下的农家小院后,戈宁坚持每日早起沐浴更衣,而后在天蒙蒙亮时步行上山礼佛,一连七八日,日日如此,像个不惧繁文缛节的虔诚信徒。

    而今天,戈宁罕见的偷懒了,睡到日上三竿不说,还惦记着去镇子上逛一圈。

    从不离手的经卷她是碰都不碰,也不需要云起诵读佛经,反而一手托腮坐在屋檐下,伴着雨声念念有词,盘算着什么。

    当然,戈宁的古怪远不止如此。

    临近午时,赵大娘前来摆膳,戈宁噌的一下站起,恍悟似的嘱咐起赵大娘采买食材之事。

    她不放心的多问了几句镇子上的食材,又着重报了几样菜色,瞧着是要整出一桌宴席招待人的架势。

    要知道,戈宁从不挑剔吃食,像今日这样关心后厨采买甚至特意点菜的情况从不曾出现。

    更让她们在意的是,戈宁支开她们后,红着一张俏脸神神秘秘地凑到赵大娘耳边低语。

    云起云舒隐约听见“明日、晚间”的字眼,未能琢磨出什么,一瞥眼发现赵大娘高耸的脸颊忽红忽白,双目瞪得溜圆。

    她们迅速交换眼神:夫人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达成共识的二人随即想起刚到镇子上的那晚,忽的发现明日正是戈宁在意的四月二七日。

    夫人是为了明日做准备?

    思及此,她们齐齐转头,观察起戈宁的一举一动。

    戈宁毫无所觉,交代完紧要事就挥退了赵大娘,转而命云起去翻出压在箱底的翠绿色肚兜。

    那肚兜并非时下常见的流行样式,翠绿也因压在箱底多年而暗淡,戈宁却颇为怀念的捧在怀里,反复摩挲。

    云舒年纪轻,藏不住话,兼之戈宁待她们宽和,时日一长便忘了谨言慎行,嘴皮子一撩就问出了心里话。

    几乎是话刚落音,云起面色煞白,她不着痕迹地跨向一侧,掐了一把云舒的胳膊。

    得了提醒,云舒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蹲身请罪:“是奴婢逾矩了。”

    戈宁心不在焉,过了一会才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若是让你们知道了,大勇肯定也会知道,我可是要留给他一个惊喜呢。”

    无心之言让云起云舒霎时面皮紧绷。

    这话听着是在敲打她们,可偷瞄向戈宁,见她神情恬淡,又有些拿捏不准。

    “府里人多嘴杂,藏不住事儿。”云起讪笑两声,干巴巴的解释。

    戈宁点点头,赞同道:“是这个理,不说这些了,你们快帮我瞧瞧,可还能穿?”

    听戈宁这般说,云起云舒的目光旋即回到她手里的翠绿肚兜上。

    云舒皱眉劝道:“这件……瞧着旧了些。”

    戈宁不甚在意,捏着肚兜细细摩挲,似感慨似叹息:

    “该旧了,这是我成亲那年收到的,想想是有许多年没穿了,亏得嫂嫂把它收进行礼带来京城。”

    “这件还是大勇送我的呢。”摸着上面过时的绣纹,戈宁谈兴极佳,不自觉提起往事,说到方大勇送她这条肚兜的缘由,戈宁忽而支支吾吾,张不开口,于是慌忙转移话题:“若是小了得赶紧改改。”

    说罢,戈宁招手示意她们上前。

    云起困惑地歪歪脑袋,依言上前,捏起肚兜比划。

    “夫人,新做的衣裳都在箱笼里收着呢,怎的就要穿这件了?”

    “问那么多做什么。”

    戈宁的面颊红了又红,眉眼间流露出一抹羞赧,她低声冲着云起嗔了一句,轻甩罗袖,偏首侧躺回小榻,翘起的指尖飞快缠着发梢打转。

    这般娇羞又窘迫地情态,云起云舒似有所觉,两人对视一眼,立即瞪大眼睛,转头望向不远处婀娜曼妙的身影,有了些许联想。

    “我听着雨势变大了些?”

    发丝缠了手指一圈又一圈,缠得戈宁羞意消隐,百无聊赖,心神不由得飞出窗外。

    云起云舒正犹犹豫豫,为是否要汇报给大将军而迟疑,倏地听到戈宁问话。

    云舒快步走到窗边,瞄一眼檐下的水洼,再扫一眼溅进屋里的水珠,赶紧放下窗屉,说道:“奴婢从前只听说灵州雨水丰沛,今儿算是遇上了,快赶上京城夏日的暴雨了,真真吓人。”

    戈宁坐起身,蹙了蹙眉,“罢了,过几日天晴再去逛吧。雨势这般大,大勇回来得受多少罪。”

    云起笑道:“夫人莫忧心,灶间备着热水呢,准不叫老爷冻着。”

    云舒怕戈宁无聊,问道:“夫人今日想听什么,话本还是佛经?奴婢读给您听。”

    戈宁懒懒地躺下,摆摆手:“今儿歇着吧,也叫你们松快松快。”

    云起云舒漾起笑,齐齐蹲身行礼:“谢夫人体恤。”

    戈宁:“去把窗子撑开吧,我想听着声儿。”

    云舒唉了一声,走回窗边撑开巴掌宽的缝隙。

    雨声哗啦啦,戈宁很快涌出了睡意。

    这几日到底是辛苦了些。

    云起云舒瞧一眼小榻,踮起脚点安神香,不多时,袅袅升起的青烟掩盖了湿润土腥气。

    “砰!轰!”

    “哗!”

    主仆三人正享受着难得的闲适,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陡然传来,差点陷入沉睡的戈宁与支着脑袋打盹的云起云舒霎时惊醒,茫然四顾。

    “发生了什么?打雷了吗?”戈宁支起身,困倦地揉揉眼睛。

    “夫人且稍待,奴婢去瞧瞧。”

    云起使个眼色,示意云舒守着夫人,自己绕去隔壁屋里察看,听动静,应是东厢卧房传来的响。

    她匆匆跑出去,恰好撞上听见动静赶来的仆妇与随从,乱哄哄中得知夫人无碍,一行人当即跟着云起去往东厢卧房。

    “夫人,不好了,是老槐树的枝坠下来砸破了卧房的屋顶,砖瓦碎了一地,还倒了半边墙!”

    云起扫一眼卧房,捂着心口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屋子塌了?” 戈宁正犯困,闻言反应了好一会:“只塌了卧房?别处如何?咱们带来的人可伤着了?”

    云起连连摇头:“夫人莫慌,咱们的人都好好的,赵大娘还在里头带人抢行礼呢。”

    戈宁松了一口气,道:“几件衣裳罢了,不值当,快让她们回来,可别又被砸着。回头派随从去和主人家招呼一声,商量商量这事儿怎么了结。对了,还得赶紧收拾一间屋子,少说先把今晚对付过去。”

    一连串的事项吩咐下去,戈宁缓口气,接着道:“挑个上面没有树的屋子收拾。”

    云起心底发慌,此时听着戈宁安排,渐渐定下心,轻重缓急排一下序后,唉了一声扭身出去。

    意外打乱了本该惬意舒适的午后,每一个人为老槐树砸下的烂摊子而忙碌。

    暮色四合时,堂屋一侧另一间卧房将将收拾成能住人的模样,简单用过晚膳,云起云舒忙不迭打来热水伺候戈宁梳洗。

    “委屈夫人在此将就一晚。”云起打量屋子里不甚精巧的炕床,如是说道。

    戈宁笑道:“难为你们忙了一天,有得住就很好了。”

    云起云舒心里熨帖,服侍的更加用心,待到深夜,戈宁彻底入睡才捧起笔墨纸砚去了堂屋抄写佛经。

    合上房门,云起偏头对云舒小声说道:“这屋子原是留给大将军的,大将军宿在灵州城,想来让夫人住一宿应当没什么。明儿一早咱们就来收拾,赶在大将军回来之前腾出屋子。”

    “那夫人住何处?”

    云起想了想算不得宽敞的农家小院,为难道:“先过了今晚吧,明儿等大将军回来请大将军做主。”

    云舒点点头:“只得如此了。”

    两人撑起伞,提着裙摆闯入雨幕中。

    …………

    “义父,成了,三百一十八人全数绑了来。”

    卫嘉言顶着滂沱大雨,一脚深一脚浅地穿梭在山林间。

    “三百一十八人……”萧松烈冷笑一声,“这崔山幼子倒有几分本事,到了如今还能哄了三百一十八人跟着他。”

    “再有本事又如何,还不是被义父逮了?”卫嘉言笑嘻嘻拍马屁,“义父料事如神,竟是早早得知灵州山匪有异,亲自带兵上阵。我还当义父是烦了京中纷扰,跑来躲懒。”

    萧松烈没作声,抿直唇角,视线挪向远处押送山匪的队伍。

    提起此事,萧松烈难得走神,思索起当初的自己为何犯了糊涂,应下他的哀求扮成戈宁亡夫,误打误撞成就了今日的丰厚收获。

    卫嘉言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黑黢黢的山林,回望义父幽深黑瞳,道:

    “都说奸相崔山富可敌国,当初攻入京城时才缴了那么点银子,谁都不信,坊间一直流传崔山在别处藏了金银珠宝,堪比国库,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成大叹息一声:“谁能想到崔山幼子会躲在京城不远的灵州,还带着崔山留下的全部财产。大家都以为崔山投奔草原的部族了呢。”

    卫嘉言重重点头:“崔山那个大贪官可藏了不少宝贝,光是把它们搬回去,少说要一天一夜呢。”

    “有这么多?都盘点清楚了?” 成大不由咋舌。

    卫嘉言:“没呢,盘不清,太多了,咱们的兄弟差点迷得走不动道。”

    萧松烈想起什么,眉头微拧,对着卫嘉言道:“传我命令,搬运赃款由镇北军全权负责,灵州卫所的人不得插手。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走漏半句,违者军法处置。”

    他又转头对成大道:“你警醒些,别叫人贪了去。什么时候盘点清楚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列下的清单抄一份夹在奏折里先送回去。”

    两人齐齐抱拳:“是,大将军。”

    卫嘉言转身要去传达命令,刚迈出步子又回转过身:

    “对了义父,您留在灵山寺的随从来报信啦,提醒您记着明日要回去一趟。”

    萧松烈倏地怔住,“今日是二十六日?”

    卫嘉言嗯了一声,道:“义父,您要去看望婶婶吗?”

    萧松烈没应声,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

    卫嘉言挠挠头,不解道:“为什么不去,您都应了婶婶怎好食言?若是婶婶生气,您又得想法子哄她,何苦来着。”

    萧松烈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卫嘉言所言有几分道理。

    “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去。”他啧了一声,不耐烦道。

    卫嘉言小大人似的摇头:“明日回去是履行承诺,今夜回去则是惊喜。婶婶高兴了,自然不会计较义父您多日未归且还忘了给她送信报平安的事,只当您忙得抽不出空。”

    萧松烈头一回被义子教育,戏谑道:“老先生还教你这些?”

    卫嘉言立即收敛了笑容,嚷嚷道:“好端端的提先生做什么。”

    然后扭头就跑。

    萧松烈回了营帐,轻抚着胡髯在帐中踱步。义子的话他到底是听进去了。

    “把我的马牵来。”

    思索了半刻钟,萧松烈丢下一句有事请示刘副将后,披上蓑衣,飞身跨上长鬃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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