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谈谈您的想法吧，县丞大人。”采薇将红茶斟入花瓣青釉瓷杯中，奉到县丞面前。

    县丞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十分深邃，他带着探究的意味望着采薇。

    “你现在还不能信任我，”采薇的手指在桌上跳着舞蹈，“那么我告诉你，我绝不是细作或疯子，我只是一个来做交易的人。”

    “哦？”县丞轻笑，“交易的筹码呢？”

    采薇并没有立即回应，她的神情明显地顿了一下，但随后咬了咬下唇，眼眸中的颜色阴狠犀利。

    “第一场交易的筹码——是我的命。如果您说出改革的计划，而我没能给您提供出解决办法，您可以立马把我一剑杀了。”采薇指了指展示架上的宝剑。

    县丞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无人言语。

    忽然间，县丞将剑拔了出来，剑身划破空气，宛若疾风暴雪般向采薇席卷而去。

    本能的紧张情绪只一瞬就被采薇克制下去，但她还是忍不住低眸瞟了眼几乎无缝紧贴喉咙的剑尖。

    “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就这样说话。”采薇镇静地建议道。

    县丞先是佩服地点了点头，随后轻蔑地笑道：“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会私下处决可疑人物。违反律法之人应当交由牢狱看管……这点我想你一个脸上长着刑讯伤的人不会不懂的。”

    “很好，”采薇鼓了鼓掌，“但有一点说的不对，这伤可不是长出来的，是被人打出来的。”

    “修辞手法而已……不要说这个，把你怎么知道我想改革的事交代清楚！”

    采薇捶捶脑袋，大叹了一口气。

    “类似的话我今天已经在牢里听了一天，已经听腻了！这么说吧县丞，现在不管怎么样，我的命和你手中的剑只差毫厘……不管你心中怎么想的，对于我来说，我的命现在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县丞犹疑了起来，他逐渐远离采薇，又突然转动手腕，用剑刃对准采薇的脖颈。

    “就这样说话！”

    “好……县丞大人认为这样舒服就好。”采薇无奈地道。

    这个人还挺不坦率的！

    “我……想要改善漓月县的营商环境，还有提高农民生活水平。为此……我准备颁布一些优惠政策，将管理权力下放，让城乡更好地发展。”

    “听起来不错，提议为什么没有得到采纳？”

    “县令他……之所以驳回我的提议，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这是‘我’的提议。”

    “哦？”采薇的语气微露笑意，“这么说，他很不喜欢你喽？”

    县丞的嘴唇轻轻翕动，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他不喜欢我这么一个有野心的下属，他怕我做的成绩太大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沉默到只剩蟋蟀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县丞的脸涨红了起来。

    “我……只是想为百姓多做些事情而已……”

    采薇连忙点头：“这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了！杨大人，来，我们坐下，好好规划一下你的改革行动。”

    她坐在桌前，研起墨来，县丞在原地默然凝视着她的动作。

    “首先呢，你需要把你的整个方案具体地写下来，这之后你不要通过县令实施——而是直接请示郡守。至于县令那边的问题……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被革职。”

    县丞不知不觉间已将宝剑放在一旁，坐在了椅子上。

    “革职？你说的容易。”

    “杨大人，去郡守那里请示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县令的心思。而且你必须得主动要求派遣一个合适的县令来主持你的改革，以消除你故意参奏县令的嫌疑。”采薇笑着将笔墨纸砚摆好，“当然了，铲除县令，只用这一招是不够的，还需要你联合一个人。”

    县丞的眸光彷若泛起银波的流水般在夜色下潺湲，他情不自禁地，和采薇共同说出了一个人。

    “监御史。”

    采薇又道：“当然，你不用担心，御史的事我来处理。你最好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安之若素地去郡守那里上书改革受阻的事。”

    “我明白了。”

    县丞感激地为采薇倒了一杯茶水。

    采薇神态轻松地举杯啜饮起来，嗯……这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看来县丞真的是个清廉的好官。

    她要帮他做的，就是想办法让监御史与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御史监察县令，完全有理由参奏他所做过的不当行为。只要有他的参奏，加上县丞的改革计划和更换县令的请求，那免掉县令的官便是一件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事了。

    “杨大人，有个情况我需要和你反映一下。谷家村年成不好，村民们日子过得甚是艰难。我想……是否能安排农业专家前去指导耕作？待改革开始后，加强乡村的人才引进，提高农产品品质。种植，养殖，加工，农业观光等产业协同发展，打造漓月县的特色品牌。”

    县丞深以为然地捋了捋胡须：“我也有过怀疑谷家村上报数据的真实性，但并未亲自考察过。你既然说到这，那到时候我们共同去村里看看。”

    县丞还表示自己一直想提高漓月县专业化种植水平，实行土地流转，合理用地。将种植，加工，销售，运输结合在一起，形成链式发展。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和邻县加强合作，协同进步。

    刚从秋阳县离开的采薇觉得，潮平郡和宋国北部的水质差别很大。工业县的河水是经过污水处理厂过滤后排放的，但潮平郡则是实打实的天然净水。这里阳光好，水好，空气好，多在疗养行业上用用力也是相当不错的。

    两人交谈一拍即合，互相聊了许许多多的政见。但夜不是永恒的，她终究需要抓紧时间道出她到此的真正目的。

    “第一场交易已经结束了，杨大人，我们可以开始第二场了。”

    “我已经忘记了不只一场交易的事了。”县丞不好意思地笑道。

    “杨大人，您已经认出我脸上长着刑讯伤了……那您猜猜，长着这么新鲜的刑讯伤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县丞怔忡了一下，大惊失色。

    “越狱犯？”

    采薇点头：“不错，但我确实未曾犯过法。我无意间发现令郎强取豪夺谷家村良家妇女，并利用他的身份与人际关系销去了这位女子的户口。我本欲将此女救出，但反遭令郎陷害，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后来我逃脱过一次，但不幸再次被其设计抓获。事到如今，我只有依靠你——杨大人，只有你才能帮我洗清罪名，重获自由。”

    杨县丞比适才更加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儿子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采薇不愿等他反应，继续道：“第二场交易的筹码——是我亲自帮您通过改革方案。我的要求很简单，放了那个女子，并将我无罪释放。”

    县丞的眼睛飞快地眨动起来，他抬手摆了摆，语调深沉：“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做主。我还真没想到……你来我这的真实原因是这个。”

    “没办法，我已经被杨琪逼到跳出思维框架，去向他父亲告状了。”

    “但既然你是逃出来的……”县丞思索着道，“那我要求第三场交易——为了确保你一定帮我，得等我改革方案通过后，再为你脱罪。这段日子你就扮成书生待在我身边，保证没人敢动你。至于御史那边……你去了还是太冒险，我让我的心腹，一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听你的指挥，由他出面和御史交涉吧。”

    采薇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她向县丞抱拳施礼：“多谢杨大人了！”

    这几日，采薇都以侍从书生的身份在县丞身边帮他草拟改革方案，还要和他的助手赵晏一同商定御史的问题。

    采薇认为，御史有可能因受贿而包庇县令。她决定先声夺人，直接告诉御史他们已有了县令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实证，但这会牵连到他，问他是否主动弹劾县令，好免受包庇之罪。

    赵晏则觉得虚张声势有风险，手里没有实证终究难办。采薇不以为然，她认定县令这样宁愿制止下属作为也不积极理政的人不可能纯洁无瑕，只要事情闹大了，上面的人照样查得出来。虽说未必会查，但毕竟涉及到御史的命运，他会思考自己是否要承担这一风险，还是说通过参奏来提高自己的信誉。

    “这么说……将利害关系给他分析出来后，御史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的概率很大？”赵晏感到有些欣喜。

    采薇点点头：“概率很大，但是为了让这个概率更高，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你指的是……”

    “允诺他，将来做出成绩后，不会忘了他这次的诚实，一定会在仕途上提携他。”

    他们交流的时候，旁边的县丞忍不住对采薇表示佩服，三人其乐融融，在一起商谈得既投机又欢喜。

    最终，事情毫无意外地朝着采薇希望的方向发展，县令被革职，上面换了一位科举出身的年轻县令来指导改革。这位县令在了解情况后，对县丞非常欣赏，给了他极大的自由来完成他的公务。

    改革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各项政策落实，实验，调整的行动都陆续开展，县丞的威望逐渐在漓月县建立起来。

    “采薇，明天我们两个去谷家村考察，赵晏负责协调各项事务。”

    赵晏奇道：“谷家村？居然选了这个地方？”

    “嗯……怎么说呢，这个地方很穷，穷到不太平。”采薇和他解释了之前在谷家村里发生的事。

    听完这些事，赵晏扼腕叹息，决心一定要重点解决农业问题。采薇为三人齐心协力感动的同时也意识到——

    谷家村的人见过自己，明天要好好化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