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夜

    像真空的包装被扎了个小孔,空气迅速回溯。屏蔽的嘈杂重新灌入耳朵,姜莱站在人潮中,心脏开始狂跳。

    李丞协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可能是饭间无意的得知了李丞协手腕上那串珠子的来意。也可能是他之前的种种质问提早泄漏了心意,姜莱甚至不用去询问他,为何会这样做。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刚才那抹冰凉的触感,软软的像果冻。

    只是时到今日,试探,还会有意义吗?

    他们的身后是一汪湖水,两人的身上沾满了水珠。明明连落在脸上的这个吻也是冷的,但姜莱浑身上下还是莫名生出一股燥热。

    像微醺后酒精发散至全身,细密的酥麻席卷至指尖。

    人在面临突发事件时,很容易产生自己是否是陷入梦境的错觉,她现在就是这样的。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饮酒。

    姜莱想要去看大屏幕,可是男生的手固定在她的耳下,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转头。

    “别看。”他说。

    冲动过后,李丞协明明很紧张,却故作镇定地调侃道:“一姐的名气有点大,我怕连累你上新闻。”

    他这话倒是不假。现在网络如此发达,这一幕被传到网上,用不了一两天就会在镇子上传开。

    他不确定,姜莱是否愿意同他这个名义为住客的男人捆绑在一起。

    镜头切换,大屏幕上画面再度回归至人群。

    尖叫声减弱,姜莱冷静下来对着他点了点头。李丞协这才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眼睫忽闪,下一秒他拉起姜莱的手从右侧的通道跑了出去。

    -

    场馆外,山风肆起。

    穿着短裤的吴玉成和秋礼使劲地搓了搓被吹得有些僵硬的小腿。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两人立马钻回车上,只剩卓曦仍然站在路旁,背影僵硬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吹进了沙子,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冲击里。

    吴玉成看了看卓曦,压低着声音问秋礼:“什么情况呀这是,李丞协终于..开窍了?”

    秋礼沉思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下午在船上,李丞协和姜莱之间自然无比的身体接触第一次让他察觉着有些蹊跷。

    再联想到酒吧的那一晚,借着游戏一帮人从李丞协嘴中敲打出的那些信息,秋礼的脑袋飞速地运转,一种堪称荒谬的联系,瞬间蹦出了脑海。

    这也太离谱了。

    姜莱若真的是李丞协口中的那位‘姐姐’,这些天两人的相处也未免太过自然。

    但转念一想,真正让人察觉到不对劲的不正是这份自然吗?秋礼开始从头回想,发现很多细节,都在他们先入为主的陌生关系中,被忽略掉了。

    司机按了下喇叭,卓曦依旧站着不动。他转头来问秋礼和吴玉成:“还有两人呢?”

    吴玉成很是苦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他兄弟当着所有人的面拐着导游私奔了吧。

    “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他问的小声。

    秋礼赶忙摇头:“我才不当电灯泡。”

    说完他看了眼卓曦叹气道:“先上车吧,等晚点儿我给丞协打个电话。”

    女生闻言转过头来,眼眶都已经肿了起来:“你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哎,我可不知道。”吴玉成连忙否认,他要是知道,哪里还敢调侃她和李丞协啊。

    跟李丞协当室友这四年,他俩充当卓曦的情报员,平时没少收好处,眼下骑虎难下只能匆匆地给自己的失职找借口。秋礼说:“这种一见钟情的事儿我们也没办法的呀。”

    “一见钟情?”卓曦喃喃自语,不敢置信道,“那个女人可是比他大了好几岁!”

    秋礼:“……”

    那又怎么了,看了眼公主的脸色,吴玉成还是决定闭嘴,他坐在车子里侧小声嘟囔着:“但也是真漂亮啊。”

    他边说边给李丞协发了条信息,问他们还回不回来。

    对面回得倒是很快,简单的四个字‘先下山了’。

    ……

    四月底,雨前的深夜,空气中的湿度加深。

    姜莱骑着电动车,途径一处减速带时车身颠簸,身后的李丞协往前窜了一下两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拉近了距离后背卷上来一股暖,沿着她的脊椎一路蔓延到耳边。

    肩膀上突然增加的重量让车头不稳地晃了一下。李丞协意识到,连忙将手挪开。

    姜莱睃了一眼他短裤下光秃秃的小腿,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道:“你冷不冷啊。”

    出了场馆到现在,两人之间笼罩上了一层很诡异的气氛。

    说暧昧吧,他们之间连个温情的对视都没有。说尴尬吧,却又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姜莱找工作人员借了辆车,李丞协问也不问的就坐上了后座。好像她今晚不论去哪儿,他都会奉陪。

    李丞协摇头,后察觉到姜莱看不见,开口道:“不冷。”

    “嗯。”姜莱停顿了几秒,建议道,“这一段的减速带挺多,你还是抓着我吧…”

    李丞协愣了下,又慢慢地将手又放回到了她的肩上。

    他手掌很宽,拇指按在她的肩胛骨,手指能触碰到她的锁骨。

    他发质柔顺韧劲儿不够,淋过水到现在还是软的,蔫巴巴的盖在眉眼上,一双眸子难得的聚不了神。

    他像一只在田野间疯玩了一整日的小狗,此刻坐在主人的车上乖巧听话。

    姜莱觉察到,问:“困了?”

    李丞协说没有。

    “你晚上都是几点睡?”

    “一两点吧。”

    “那..要不要再转转?”姜莱提议道。

    小狗的黑眸顿时聚集起光,途径的路灯都不及的亮度。他问:“去哪儿?”

    男生的语气从刚才的低沉变得清亮起来。后视镜里,姜莱的唇边划过一抹淡笑:“李师傅照顾我生意,作为回报,再带您去个景。”

    李丞协坐直了,一只手扶着姜莱的肩膀,一只手拨开半湿的额发,整张脸暴露在空气中,初夏的风妥帖地轻抚着他的眉眼。

    “算你有良心。”男生冷哼,声音里泄露出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持有的骄傲劲儿。

    他们在这个即将结束旅程的夜晚,默契地将悸动与冲突闭口不谈。

    他不忍耐,她不回避。

    他们像一对被限制了时长的情侣,除了天长地久,该有的情绪都有。

    电瓶车骑行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停在一处石阶旁。

    李丞协率先下车。

    姜莱看着艾琳店内常年卖不出去的polo衫穿在他的身上,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他们似乎相爱了很久的错觉。

    她没着急下车,半趴在车头,打量着男生:“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李丞协脚下一顿。

    意识到自己被夸了,他嘴角一勾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

    他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但他却不打算告诉姜莱,之所以会买这些样式古板的上衣,只是因为那日夜里他站在酒吧旁的巷子,姜莱随口说了句他穿的很‘风骚’。

    “还行吧。”他糊弄道。

    往前走,是一处悬崖。

    大块的平地让此处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但姜莱不让他再往前了。

    高大的树木立于两人身后,树影交叉投射到他们脚下,映射着像是岩石崩开了无数道裂缝,下一刻即将粉身碎骨。

    前方的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

    深夜,灯火已经熄了大半。街头巷尾悬挂着的灯笼成了辨别小巷街道的瞄点。积雨云顺着山脊汇聚至平原区,同这寂静的深夜一起笼盖在小镇的上空。

    夜雾朦胧,橘光点点。

    这一处夜景因为路窄,几乎没有人会上来。

    姜莱以为李丞协会取下胸前的相机一顿猛拍,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从悬崖底部涌上来的风将他看起来很是温顺的刘海掀开。

    姜莱突然有些好奇,这架与李丞协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相机,这些天里都拍了些什么。

    也挺好奇,秋礼说他解散工作室要去国外留学,会去往哪个国家。

    半路加入的那个公主妹妹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丞协在镇子的入口买下手串时,想求的姻缘是不辞而别的她还是任何一个能够与他心生情愫的女人。

    ……

    简单一想,七七八八。不知从何时开始,姜莱对这个即将离开男生产生了那么多的好奇。

    有了好奇,就会想要了解。

    可了解需要时间,他们之间没有这个条件。

    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没想到反而是李丞协心静如水。而姜莱自从场馆里的那个吻开始,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了一团麻。

    她处理感情的方式同李丞协恰恰相反。

    李丞协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所有的问题都要弄个明白。姜莱猜测他从小到大都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父母极力支持的那种孩子。

    不像她,喜欢和选择是被她放在生存金字塔最底端的那一类,从来由不得她选择。感情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还不如一首歌五十块钱来得实在。

    她习惯地将那些捋不清楚的线头全部封存进心底。

    她的心底储藏着足够多的碎片,不在乎再多这一团。

    “李丞协。”万籁俱静时,姜莱淡淡地说道,“出了镇子之后把我给忘了吧。”

    男生猛然回头。

    “再明白的话我就不说了,让你纠结了四年我很抱歉。希望你之后能够遇见一个跟你是同一个世界,并且可以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的女生。”

    “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对爱情失去信心。”

    如太阳一般直率的你,同小鹿一样真诚的你,像小狗一样忠情的你,最好不要和我这样随波逐流的枯叶搅和在一起,她想。

    “姜莱,我……”李丞协张了张口,却又因为姜莱的神情深感无力。

    喜欢能做什么,喜欢除了是他无法控制的情绪,是一种没有规划,没有未来,虚无缥缈的东西。

    即使他再不甘,也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

    他深陷入一股无力的挫败感。这样的道别还不如四年前,双目相对更让人无所适从。

    姜莱的手机响了,打断了告别的气氛。

    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应付着对方:“知道了在路上了,马上到。”

    电话挂断,姜莱朝他招手:“上车,走了。”

    李丞协失神一般看着女人,胸口就这么陡然空了一块。

    ·

    姜莱将人带回了凌霄巷,李丞协下车站在客栈门前。

    她还要去酒吧,会回来得很晚。等她回客栈睡熟了之后,正好是李丞协退房的时间。

    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沙子从自己手中流逝的感觉太难熬,以至于李丞协开始理解姜莱四年前被他诟病的行为。

    姜莱似乎有所感受,捏着把手没有动。

    直到催促的电话再次打来,姜莱不耐烦地将电话按了,调转车头准备离开。

    “姜莱!”李丞协跟下阶梯,他急促地问,“你会忘记我吗?”

    让我忘记你的那样,也忘记我吗?

    姜莱沉默了两秒,她没有选择正面回答:“不知道,也许吧。”

    灯笼的黄照映在姜莱藕白的肌肤上,她眼睛弯弯,恰似拨开云雾的新月:“但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所以请不要执着,大胆地往前看吧。

    车子启动,决定离开的姜莱毫不迟疑,一下子消失在巷口。

    但她留下的这句话,却悄悄地抚平了李丞协缺了口的心脏,在橘黄色的烛火下随着灯芯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

    如身边的朋友们所说,李丞协的思春期来得很晚。

    高中时,大家在繁忙的课业间隙对身边的同桌,隔壁班的男生女生暗生情愫的时候,他只顾着学习。

    大学里,所有人开始努力尝试着培育爱情的种子时,他将心力都投给了摄影工作室。

    他的思春期,短暂的到来过,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又被迫结束。22岁的李丞协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再度令他心跳滞空的,依旧是自己18岁时遇见的那个姑娘。

    这份认知来自他和姜莱重逢之后的每个无意识的举动。

    从他在茶园拍摄的那张照片开始。

    他忍不住开始频繁试探姜莱开始。

    别扭地拒绝姜莱添加好友的请求开始。

    点菜时,对方的喜好一下子冒出脑海开始。

    种种的一切,都在这个离别的夜晚清晰地确认着。他面对着这个比他大了5岁的女人时,仍旧觉得心有不甘。

    不是不甘于过去,而是不甘于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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