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梨镇,总共就那么点大。
即使不在关口碰见,也会在镇子里的某一处不经意间邂逅。
这趟旅行,从一开始他就抱有目的。
珠串上手的那一瞬,多年未见的女人骑着车与他擦肩而过。那一刻金元寺的钟声从山上传来,不偏不倚地几下尽数敲在了李丞协的心脏上,让他觉得冥冥之中,似有注定。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某样东西时,眼神专注如同对待情人般认真。姜莱被对方的表情蛊到,颇为稀罕的盯着李丞协手腕上的那串粉水晶,犹豫道:“我回头也让张婶给我弄一条试试?”
这句话被对面的吴玉成听见,他很是费解地看了姜莱一眼,问:“阿莱姐也缺桃花?”
“啊?”她想说自己是缺财。
“怎么你们这些长的好看的反而寡得很?”
吴玉成自顾自地嘟囔,不知不觉中把李丞协的所求泄了个底朝天。
本来淡定的跟朵雪莲似的李丞协猛得端起面前的水,往对方吴玉成的面前一放,咬牙道:“闭嘴。”
姜莱愣了一下。
想起方才下船时李丞协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添加好友的请求,又看了看他手上这串珠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
看似直球的李丞协,毫无忌讳的李丞协,控诉姜莱的李丞协,以及试图挽回自己骄傲的李丞协,都不及眼前这个将姻缘交与神佛的李丞协来得诚恳实在。
姜莱不敢再去细想,这里面的予取予求。
亏得他们就要走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个男生怎么办才好。
一顿饭,吃的是各怀心思。
秋礼和吴玉成商量着明天的拍摄计划。卓曦琢磨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能够让李丞协不要送她去机场。姜莱想着李丞协口中的再也不见,竟然来得这么快。
至于李丞协想什么,基本上都在船上说了个明白。
一桌子到头来只有他吃得最认真。
吃完饭快八点。
几个人跑了起来。
场馆的入口处站着一位工作人员,给进场的游客分发雨衣。
发放的雨衣,是比皮划艇还要鲜艳的黄色。因为是一次性免费的,又薄又透,像一个巨大的塑料袋子套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游客们大多不愿意穿,包括李丞协他们几个。姜莱没有勉强,自己乖乖地套上了。
场馆内,游客所在的区域是露天的阶梯水泥地。卓曦拿着纸巾擦了又擦,最后垫着发来的雨衣勉强坐下。
观众的区域逐渐填满,前方是一片漆黑的湖面。
他们五个人前后分坐成两排,姜莱穿雨衣的功夫落到了后面那排,李丞协跟在她身后紧邻着过道坐下。前排的卓曦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默默转了回去。
过道的位置有点不好,每次有游客经过,李丞协都要侧身让路。
他的右侧有栏杆挡着,只能往里拐。肩宽腿长导致两人的肩膀膝盖频繁磕碰在一起时,姜莱身上的塑料雨衣也跟着哗哗作响。
一阵击鼓。
巨大的湖面,灯带亮起。
意味着表演正式开始。
兹梨镇的水上表演,造价极高。从表演人员的筛选,到所有设备的监造都花费了重金。姜莱一年里看了无数遍,每次还是会被表演的规模所震撼。
镜子一般的湖面上,激光投射出的兹梨镇的美好风光。
表演人员穿着这里的民族服饰,演绎着古代时这里的茶商是如何建造船只,经河流出省到更广阔更远的地区去传播茶文化。
茶商们一代一代开疆扩土,拓宽销路。一年里大多的时间男人们都在外经商,
画面一转,镜头给到山区内的茶庄田园。
比起男人们的在外打拼,这里的女人们更是辛苦。
采茶制茶,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哇哇待哺的奶娃。早起采叶,下午炒茶,从天亮到天黑没有一刻偷闲躲懒。
一年四季,时光荏苒。
姑娘们从娇艳欲滴,变成佝偻老妇。一代又一代的采茶女将青春奉献给了家庭,给了这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灯光一变。
音乐声从悲悯,又转为欢快。
水面中央搭建的山丘上,妇女们站在高高的梯田上,遥看远处的大海上,茶商归乡的船队浩浩荡荡从远处驶来。
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面庞,一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她们垫脚,欢跳,迫不及待地想要从甲板上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寻找到自己男人的身影。
聚光灯一转。
大海上,船只里的男人都跳起舞来。
田野间,女人们唱起山歌。
心心相映,海面上浪花汹涌起来。
喜悦化作雨水,浇灌在大地上。高高的洒水器悬挂在几十米高的天空上,雨水落入湖中,也向观众席飘洒而来。
游客们这才明白,为什么会在入场时给他们发放雨衣。
随着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近,掀起的浪花越大。演员们吊起了威亚,在场馆里宛如精灵一般肆意飞行。
游客被气氛所感染,纷纷都站了起来。
表演者个个都是景区精心挑选过的壮汉美女。身材健硕,肌肉油光蹭亮,美女如云。他们在船上相拥,告慰这一年来的相思之苦。他们朝着观众席上的游客热情地挥手飞吻,游客们举着手机,闪光灯亮个不停。
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将李丞协的发梢打湿,显得他眉眼湿润深不见底。
吴玉成最激动,拿着手机跑到了前面的栏杆上,对着船上的美女们一顿猛拍。秋礼跟在他身后,用手拽着他像是在驯猴,怕他一个激动窜出看台,脸色嫌弃的像是能吃人。
卓曦如坐针毡,从表演开始往观众席洒水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想要离场。
狂欢仍在继续。
船上,健硕的猛男们架起了一排水炮,炮口对准舞台边缘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喷。溅起的水花足有四米高,像是要给在场的所有人洗个澡。
水花飞溅而来的那一刻,李丞协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但预想的冲击没有到来。
李丞协全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他缓缓地放下手,一个鲜黄色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左手撑在他右侧的栏杆上,两脚分开,稳稳的站在他面前。她像一张被风灌满的帆,抵挡了山呼海啸,为李丞协挡去最后那波巨大的水浪。
水珠顺着雨衣簌簌地落,两人的脚下一片湿泞。李丞协身上干爽洁净,睫毛上挂一颗水珠,他抬眼沉着嗓子问姜莱:“你干吗?”
“挡水啊。”
姜莱不以为意地收回撑在栏杆上的手,站直了起来。她抖了抖身上的‘黄色塑料袋’解释道:“总不能让你一天湿两回吧。”
“……”
李丞协的手指攒在腿上,两人之间忽近忽远的距离让他有些咬牙切齿:“我湿几回关你什么事?”
姜莱被他的态度冷到,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管闲事,扯了下唇说:“那行,让您淋个够。”
说着,她就要让开。
还未转身,却被李丞协一把桎住手腕。
夜晚的山风很凉,吹红了男生的鼻尖和眼尾。被握住的手臂像触电般抖了下,姜莱低头见他的唇角绷紧,唇珠沾了水透露出一丝绯靡。心神一晃,不自然地看向一旁的地面。
大概是最后一个夜晚。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卸下防备。
离别在即,所有的别扭、骄傲、故作轻松都揉作一团。
大脑遇水短了路,身体的本能反应占据主导。两人以一种很诡异的气氛面对面一站一坐,李丞协没放手,姜莱也没挣脱。
冰凉的水珠沿着指缝渗进李丞协的手臂。他的手心是暖的,额头渐渐开始渗出细密的汗。
表演还未结束,高涨的氛围中,观众席左右两侧的巨型屏幕亮了起来。
类似于音乐节现场的摄像抓拍。镜头开始晃动,在观众席中四处游走,捕捉着观众席的画面实时反映在两侧的大屏幕上。
镜头停在头顶上方时,姜莱还在发懵。
她背对着镜头,屏幕上的她穿着黄色的雨衣,只看见小半个侧脸。
她和李丞协出现在大屏幕上,她站着,李丞协坐着。
画面撑大,直至屏幕里只剩下两人的特写镜头。
男生握着女生的手,抬眼看向屏幕的那一刻,现场响起巨大的欢呼声。
“哇艹,这男的好帅?”
“哎呀,看不见女生的脸!”
“这气氛是什么情况?吵架了?”
“妈耶!”
站在看台的秋礼和吴玉成定眼一看,大呼道,这不是李丞协和一姐吗!!
前排,卓曦警惊诧着转过身来,她见以往对谁都很疏离的李丞协正握着姜莱的手腕,满眼的神色柔软的不像话,顿时跟块石膏似的僵在座位上。
破碎的记忆在心底粘合。
周围的起哄声愈演愈烈。
“亲一个亲一个!”
零星的起哄声很快席卷整个场馆。
不明所以的姜莱下意识地看向周围。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注视着他的李丞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男生很高,强势着一把揽过女生的脑袋,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低头倾身在她的唇边落下一个如羽毛一般浅的吻。
动作迅速,不拖泥带水。
现场安静了半秒,‘哇’地一声炸开了锅!
姜莱怔在了原地,凉凉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他吻得很轻,捏住她后颈的手指却陷得很深,提醒着刚才那一下不是她的错觉。
李丞协看着她。
和某些时刻流露出的挑衅相反,此刻的他眼睛清亮温和,他像是一颗浸入了盐水的荔枝,除却火气,只剩下甘甜。
无邪,清澈。
李丞协本该是这样。
可他的行为太过超出,让姜莱无法在脑海里搜寻出相对的回应。
过去的这些年里,她从未在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但此刻,周围的一切被隔绝在外,大波的记忆破碎着钻出她的脑缝隙,残喘着,滴着汗,起伏着一波波的浪潮婉转连绵。18岁的男生,眼神炙热同此刻一般。
她慌了神。
呼吸变深,运筹帷幄四平八稳的姜莱罕见地红了脸。对方的拇指似有若无地剐蹭着她的耳垂,她怔怔地问了句:“你这是..做什么?”
李丞协抬手,自然地抹去女人脸上的雨水,坦然地回道:“感觉不到?我在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