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拂茶山上的游客,为了体验茶货街的赶集都会早早出门。但李丞协他们没有购物的打算,所以行程里也没有这一项。
快到10点,他们一行人慢悠悠地下楼。
姜莱已经到了,歪靠在前台旁和薛老板聊的火热,像是已经等了会儿。
她今天没穿运动裤,浅灰色的牛仔显得腿型很直,脚上的跑鞋换成了懒人必备的洞洞鞋。
见他们来,姜莱招了招手。
李丞协走在最前面,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她旁边经过,跟没看见她似的。
“你家少爷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吃枪子儿了?”姜莱不明所以拦住随后的吴玉成,低声打探。
吴玉成:“嗐,刚吃早饭,他自己没注意将蘸饺子的醋当成了酱油拌面里去了,生闷气呢。”
“哦。”姜莱了然道,“原来是醋吃多了。”
客栈门口,停了辆白色电动观光车。率先出来的李丞协站在一旁,并没有立即上车。
姜莱走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背包说:“上呀。”
李丞协没回头,却躲了下…
他穿着那日在艾琳的店里买的Polo衫,白色的上衣,灰色的运动裤,加上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满满的学生气息。
姜莱忽的就把这款陈年卖不出去的‘广告衫’给看顺眼了。
她愣神的工夫,吴玉成像一只脱了绳的猴子duang~的一下跳上了车。
“哇,豪车啊。”
比起需要时刻谨记三角形稳定性的砰砰车,这辆带车顶的小白可谓是大手笔!
观光车型号很小,加上驾驶室,共三排,六个座位。
李丞协坐在第一排,卓曦紧随在旁。
为了防晒,她浑身上下包裹得严实,手套都戴上。吴玉成和秋礼乐得坐在最后。姜莱需要跟司机沟通,拉着扶手,顺势坐上了副驾驶。
“东西都带好了吧。”开车前姜莱再次确认。
吴玉成有些兴奋:“带好了带好了,阿莱姐,我们现在就去吗?”
姜莱说:“早上山里还有些凉,先带你们去庄子里逛逛。”
秋礼:“不是说茶庄不准外人进吗?”
这时司机添了一句:“那要看是谁带路,我们本地的导游还是可以带队进去的。”
车启动的瞬间带起一股风,吹散了昏沉。
天公作美,这两日晴朗无雨。
姜莱和司机商量着从哪边走更近,一边通过后视镜默默观察着从见面到现在一言不发的李丞协。
他偏着头在看沿路的风景,镜子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右半边侧脸,利落的下颌线上男生的嘴角绷得很紧。他睫毛很长,像蜻蜓的翅膀薄而微颤,整张脸只有这儿是动态的。
在他身旁,卓曦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生的一举一动。她浑身包裹严实,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水灵灵地转来转去。
司机见气氛不对,一把过来人语气笑道:“小情侣吵架啦。”
李丞协回过头来,抬眼与后视镜中姜莱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半张的嘴唇突然就凝固了,眸子里的黑如点入湖水中的墨,一下子晕染开来。
他沉默着,视线一瞬不移地盯着那面镜子。
卓曦经过昨晚已经不敢再多试探,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是的。”
不是情侣,还是不是在吵架。
一车子里没有人去追究。
车子行至转角,拐弯的过程中,太阳照射的角度从左侧变成了斜后方,那一刻阳光折射猛然刺眼,姜莱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顺道躲开了那抹灼热的视线。
……
车开了大约20分钟,停在庄子的入口。
入口处堵了波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他们找的这个本地向导忘记带证件,管理人员不让进。
“证件?什么证件”吴玉成担心地伸头去问姜莱,“阿莱姐你带了吗?”
正说着姜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绿色的小本本。他们几个虽然都知道姜莱身兼数职,但见她掏出导游证的那一刻,还是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紧接着姜莱又扫了窗口上的二维码,付了门票钱。卓曦离得近,看见支付界面显示的是50元。
“一个人才十块钱?”卓曦诧异道,“这么便宜?”
搁在以前,吴成玉和秋礼这两人应该会跟着附和。
但经过这几天的生活,他们对这里的物价有了新的认识,吴玉成换算道:“50块能点我们阿莱姐一首歌。”
秋礼:“一首歌能够让山区的孩子们吃一个礼拜的早餐。”
“哇这样看,50块不便宜呢!”吴玉成惊喜地拍手称赞。
“什么歌?”卓曦被这俩说得一愣一愣的。
姜莱被他们逗笑。
收起证件,她看向站在树底下无精打采的李丞协,他百无聊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小石子,好似这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能是树下的阳光太过温柔,又或是他今天这身规规矩矩的学生打扮让她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对方低垂着眉眼一副请勿打扰的架势,悄无声息地撩起了她心底里的邪恶分子。
她轻咳了一声,男生的睫毛敛了下,却依旧没有看过来。
他故意的,姜莱想。
于是她学着吴玉成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50块确实不便宜…”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话锋一转,“走运的话,也许能在街边捡到一个漂亮弟弟~”
她想起李丞协站在巷子里的那个夜晚,路灯昏暗,他低着头,手机的光亮依旧照得他唇红齿白。
她的语气刻意挑起话尾,显得轻浮。这让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丞协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抬头看了过来。
榕树下的他被阳光撒上一张破碎的网。他皱了下眉头,眼神清冷,张口道:“没完了是吧。”
“哟,您醒了啊。”
目的达到,姜莱粲然一笑满意的耸了耸肩:“还以为您在闹起床气呢。”
“……”
娇俏的语气将李丞协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
·
进了庄子,大家分头行动。
姜莱来过不少回,找了处树荫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颗糖果,缓着熬夜的劲儿。
她凌晨四点结束酒吧的工作,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又巴巴地跑上山来。像是宿醉未醒,脑子里搅着一团糨糊。
茶庄不大,未经开发。住这儿的基本上都是有田地的茶户。这两年游客多了起来,渐渐都搬到山下去做游客生意了。仅剩的一些散户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格外地安静。
刚进来,一条十米多米宽的溪流拦住去路。
水流缓缓,阳光普照,整条河道犹如一条碧绿色的玛瑙。
河道中间有两处平阶,石板之间形成了一口天然的蓄水池。周围的石头因为浆洗衣物而打磨平滑。姜莱介绍道,鱼儿洄游的季节,能在这儿看见成百的鱼儿跳跃的景象,此处因此被取名为龙门阵。
秋礼和吴玉成去摆弄他们的无人机。卓曦站在溪边拿着手机不停地开启自拍。
李丞协看了一眼坐定不动的姜莱,拿着台相机往住户区走去。
庄子里的路不好走,土路上隔着一段距离铺一块砖板,腿短的人,需要在砖板上跳着走。
这里的房子和月印村的大致相同,但未经修缮保护许多建筑看起来像是危房。一片白色的砖瓦房中偶尔夹杂着几座土楼,风吹日晒裂开了黑乎乎的缝隙。
李丞协拍了些房屋的结构,这里每家每户的门锁很是精美。
调整镜头的功夫,前方一扇破败的木门吱呀了一声,敞开一条缝。
一双黑漆漆略显羞涩的眼睛从缝隙里探了出来。
李丞协仔细辨认,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穿着扎染的布衣,脑袋上用红绳拴着两个麻花辫。皮肤黝黑,脸颊红彤彤点缀着大小分布不均的雀斑,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他,好奇又胆怯。
李丞协浅笑着朝她招手。
他指了自己手里的相机,轻哄道:“哥哥帮你拍张照好不好?”
小女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躲避李丞协的目光,将打开的门又关上。等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打开,惊喜的发现李丞协依旧站在原地,还朝着她眨了下眼睛。
男生的睫毛很长,笑起来眼底会笼罩上一小片阴影。他比这里的人生得白,眼睛弯弯像夜里落入溪水里的月亮。
他长得跟电影里的明星似的,女孩忍不住地打量他,对方的眉眼干净,看起来很诚恳。女孩抓了抓自己的小脸蛋,扭扭捏捏地害羞着点点头。
门被重新打开,女孩一手扶着门闩,一只脚踏过门槛。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阵仓促地脚步声。
女孩往后看了一眼,吓得收回踏出一半的脚。她的身后蹭地冒出来一双粗糙干裂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像老鹰抓鸡仔似的将女孩一把拖回门后。
李丞协大吃一惊,正要上前。
破败的门内猛然窜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气势汹汹,随手从门后取了个扫把二话不说地朝着李丞协劈来。
女人的肩后还兜着个娃娃,被巨大的动静吓哭哇哇大叫,场面顿时嘈杂吵闹起来。
李丞协反应够快,侧身躲过女人的攻击。
女人手里的扫把是自家扎的,帚很长,挥舞在空中很是骇人。她见李丞协愣在原地不走,脾气暴涨,龇牙咧嘴地又重新挥舞过来。
长长的柄悬在空中,李丞协下意识伸手去抓。
千钧一发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阿姐!!”
巷子里的回声巨大,惊动了不少家犬跟着狂吠。
李丞协趁着女人愣神,往后退了两步。
这边,姜莱迅速跑了过来,一把挡在李丞协和女人中间。
“阿姐,是我,阿莱啊!”
姜莱咽着嗓子,大喘着气:“阿姐别怕,这是我朋友。”
女人举着扫帚,费力地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勉强将战栗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阿姐,我…”
‘砰!’
未等姜莱把话说全,女人走回门内,猛地把门重新关紧。
……
屋门紧闭,被挥舞着的扫帚被丢在门边。
李丞协松了口气,看着面前叉腰大喘着气的姜莱。
连日的昼夜颠倒,让姜莱脑子迟钝。她忘记告诫李丞协不要逛得那么深。
方才的那一吼,她喊破了音,现在嗓子呼啦啦地跟漏风似的沙哑不堪。她暗叹道:“好险,我救驾再迟点儿,你得被打的屁股开花。”
“你说你,干嘛要招惹别家小孩。”姜莱嘀咕着,站直后才发现,跑来时太着急没踩石板,如今牛仔裤的边缘溅了好多的泥点。
唠叨止住,她心疼起裤子。
经过这一闹,周围不少人家开门来看热闹。姜莱抱歉地打了个招呼,带着李丞协往回走。
他俩并排,石板的距离对于李丞协来说刚刚好。但姜莱只能费力地蹦蹦跳跳,配合着她漏气的嗓子显得很吃力。
前天夜里下过雨,石板也是湿的。
蹦跳间,她踩中了一块长着青苔的砖石边缘,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载去。
李丞协的反应速度刚才已经得到验证,他腿长胳膊也长,下意识的一把捞住了她。
他一手抓着姜莱的上臂,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对方的身子虽然稳住了,但姜莱今天明显状态迷糊,脚底挣扎了一下再次打滑。
脚下一空,姜莱一声惊呼。
失重的感觉再度袭来。
突然间她腰间一重,整个人往上腾空了半米,随后落入一个敞阔的怀抱。
抬头,呼吸猝不及防地喷吐到对方的下巴上。眼前,是男生的脖颈,青筋绷紧周围有些浮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重的原因,她看见李丞协的耳廓开始变红。
姜莱傻了眼,她没想到自己27岁竟然还能体会一回公主抱,懵懵地来了句:“其实..我能走。”
李丞协看着前方,手稳,脚下也稳。
他沉默,姜莱只得撇了撇嘴,却又觉得别扭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被压住的一边胳膊抽了出来。期间指尖无意划过男生的锁骨,滚烫的热度让姜莱为之一颤。
李丞协明显地僵了下,喉结滚动,他冷冷开口:“再乱动我就松手,看谁屁股开花。”
姜莱乐了。
愁了一路的眉梢得以展开,她卸了劲儿,后背弯塌下来,更加贴合对方怀抱,她狡黠一笑说道:“舍得理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