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真的假的？”吴玉成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个客栈老板，还会去给别人捧场。”

    薛天德：“也不完全是人情，阿莱是我们镇上的拼命三娘，挣钱的活儿她都干，你看这百忙中不是还接了你们这趟单吗哈哈。”

    吃完晚饭，他们各自回房。

    秋礼和吴玉成忙着去处理白天拍摄的素材。

    为了完成课业，他俩在大二时创建了一个视频账号，平时会更新一些高分辨率景拍。渐渐有了粉丝之后，会收到一些旅游宣传以及设备推广的工作。

    以往碰上这种活动，无论他们怎么邀请李丞协都懒得参与。但这回秋礼说完地点后，从来不发表意见的李丞协破天荒的来了一句，“是不是会经过兹梨？能进去逛逛吗？”

    这有什么不行，大热电影的拍摄地，就算李丞协不提，秋礼和吴玉成也会顺道过来攒一些素材的。

    但卓曦的到来却是他们始料未及。

    她是奢侈品行业巨头，沈家二公子卓煜的表妹，比李丞协小两岁。

    初次见面李丞协曾给室友们介绍，说她是卓煜的一条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尾巴悄无声息地长在了李丞协的身后。

    李丞协将卓曦送到房间门口，无视对方欲言又止的目光，转身后一个电话给卓煜打了过去。

    卓二公子近来春风得意，接个电话都能听出他嗓音里的嘚瑟。

    李丞协回到自己房间，按下扩音将手机丢到床上，从包里取出衣物准备洗漱。

    那边卓煜听闻卓曦去找他倒不意外，只是说前两天吃饭时随口提了一嘴他在外采风，没想到这丫头执行力这么强，说去就去。

    “你对我妹真没感觉？”男人有些可惜道，“卓曦这孩子是被我姑妈惯得有些任性，但她认准了谁就会拼命对谁好，说白了就是恋爱脑，要是换了旁人我还真不放心。”

    手机这头李丞协不吭声，卓煜以为他有所触动，撮合道：“像你这般清心寡欲的道士就应该找个围着你转热情活泼的小白兔，不然两个人天天大眼对小眼，谈恋爱跟打坐似的，多无趣啊。”

    卓煜自顾自地说了大段，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喂！李丞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下一秒一阵床垫塌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簌簌的衣料摩擦声后，手机里传来清晰的人声。

    李丞协光着上半身，一手拿起手机一只手向下去解扣子挑眉道：“谁说我要谈恋爱了？”

    “额..”卓煜沉默了两秒，试探道，“你不会真要出国吧。”

    “兄弟，你家已经有了一个追求自由的妈妈了，你再跑了，你爸真得疯。”

    李丞协哼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我爸就是嚷嚷得厉害，他收着分寸呢。他要敢闹得过分，我妈提离婚他保准跪得比谁都快。”

    卓煜被逗笑：“真是奇了怪了，你们老李家这情根深种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断了？真为卓曦感到惋惜～”

    李丞协这边已经做到通知，懒得再听对方念经。

    他正要挂断，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推门声。

    紧接着，传来一声温润的女音。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许淳熙，卓煜的新婚妻子。按照辈分，李丞协该叫一声嫂子。

    不知道在此之前卓煜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在和自己通话，但随着这道女声响起，对面咕咚一声闷响，卓煜拿着手机像是踢到了什么硬物，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边卓煜还没张口，许淳熙又说：“谁允许你穿着外套上我的床？”

    “我、我忘了。”

    电话里，刚才还趾高气扬教育他的男人，突然跟小鸡见了老鹰似的乖巧下来，语气也变得唯唯诺诺，哪里有半点儿总裁的样子。

    李丞协再也忍不住，低笑起来：“卓二少，有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家这妻管严的基因倒是被你原原本本的传承下来了～”

    ……

    浴室的水声响起。

    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跟散落的白玉珠一样顺着李丞协秀挺流畅的脊骨滑落。

    热水冲刷，一切声音都被阻隔在外，他脖颈和手臂上的血管在热气的作用下轻微扩张。

    潮湿密闭的空间内，薛老板的那番话如同蒸发的水汽无可逃避，渐渐在玻璃内壁上重新聚合。

    伸手触碰，就会掉落在地面。

    即使装作不在意，心底里还是留下一道痕迹。

    他是一个生生闯进姜莱世界里的外来客，同四年前没有区别。

    在这里的每晚，他都这般告诫自己。

    流水舒缓，心绪却始终杂乱。如还未晒干的海绵，好不容易回缩成原本的大小，却一个不小心再度沾上海水，变得湿答答沉甸甸，又涩又苦。

    怔愣的片刻，眼睛里浸满了水。他随意将湿透了的头发往后一捋，按住眉心用骨节泛粉的手向后抹开水渍。

    出来时，李丞协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下。

    他瞥了一眼，是吴玉成的消息，说要过来拿数据线。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铃被按响，李丞协想也没想，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山上的气温适宜，房间内未开空调。门打开的瞬间，一大片夹杂着沐浴液清新的热气向外扑去。

    李丞协只穿了一件米色的浴袍。未干的水渍顺着眉峰滑落在敞开的胸口。他干净得像是冰山上刚刚盛开的雪莲，神情冷冷的如刚刚苏醒。

    门外的女生先是愣住，随后噌的一下红了脸颊。

    李丞协也懵了。

    他以为敲门的是吴玉成。

    意识回笼，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不好意思。”他迅速将领口拉好，束紧了腰带，抬眸时眉心已经蹙了起来：“什么事？”

    卓曦咬着下唇，眼神飘忽着不知道要看哪儿：“那个，我要去听说书，你要不要一起？”

    这家客栈之所以叫‘茶话会’，除了别具特色的主题客房之外，最吸引人的是每晚举办的故事会。

    老板请了位说书先生，从古奇到今闻，从鬼魅到人怨题材五花八门。

    都市传说伴随着乡野氛围，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们坐在一起，聊天侃地，奇闻轶事在说书人的嘴里过上一回，让身处现实世界的众人领略到不同的色彩。

    这样的社交氛围，很难有人拒绝。

    但李丞协捏了下太阳穴，抱歉的摇了摇头：“你去吧，我有点儿累想早些睡。”

    “你不舒服吗？”卓曦见李丞协的眼角有些泛红，担心地问。

    “不是。”李丞协否认，他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大有要闭门谢客的意味。

    “我刚给你哥打了电话，后天我们下山，直接送你去机场。”

    此话一出，原本还扭捏着不敢直视李丞协的卓曦，立马僵了脸，她不高兴道：“你就那么讨厌我？”

    大小姐被人宠大的，从来不知道要去收敛情绪。某种意义上来说，直心眼这方面，她和李丞协倒是半斤八两。

    “这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

    大概是坐缆车时身子绷得太紧，李丞协洗了澡出了一身汗，如今被走廊上的风一吹觉得脑子有些沉。

    他没心情和卓曦计较，但介于卓煜刚才探他的口风，李丞协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和卓曦说清楚。

    这时，床头的手机又再度震动起来。

    一条接着一条震个不停。

    卓曦被他严肃的表情盯着有些发怵，她害怕李丞协说出更多撇清的话，趁着他被手机分去注意力的间隙，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跑了。

    李丞协回过头来，看着女生的背影浅浅地叹了口气关上门坐回床边。

    消息来自停岸客栈的前台小灵。

    她建了一个临时群，将他们三个都拉了进来，一连串发上来好几张截图。

    截图里的内容，是他们明日的行程安排。

    截图里对话的两人，右边是小灵，左边的头像上小灵给对方的备注是一姐。

    李丞协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11点。他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姜莱在休息的间隙，站在酒吧门外，一边嚼着润喉糖一边给小灵编辑信息的模样。

    整个人躺进被子里，他盯着截图里的那个头像直到黑屏。李丞协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眠。

    他和姜莱之间，再亲密的事情都有过。如今却连通知都需要通过别人来传达，这让试图抓住一些头绪的他陷入一股无边的挫败感。

    一如四年前，那个被热风吹醒的那个早晨。窗户大开，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他的手边空空落落。

    像晴天路过头顶的飞机，留下一尾滑翔云，经过却留不住。

    李丞协意识到自己从来未抓住过这抹绚丽的云朵。

    他逼迫自己闭上眼睛。

    他开始数羊。

    在数到第1460只羊时，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像是认命，像是妥协。

    床前的台灯又亮了起来。

    他取来相机，巴掌大小的显示器中，女生的侧脸在阳光下饱满柔和。

    姜莱的眼睛是整个五官中最亮眼的存在，背光下依旧灵动，像是会说故事。她的唇形饱满，颜色像染了池塘荷花上的红。她的鼻子挺翘，像她的脾气，不折不挠，自有主意。

    作为一名摄影师，李丞协的镜头前出现过太多让人为之一惊的神颜。

    可今天，他偷拍姜莱时，过尽千帆的李老师手指却罕见地抖了一下。

    与姜莱隔着镜头对视的那一秒，他无法分清那一刻悸动的来源，到底是手指牵扯了心跳，还是心跳惊扰到指尖。

    现在，他的手按在删除键上方。

    理智告诉他如果按下去，他就能够解脱了。八字只剩一撇，小小的一笔却是即将划下李丞协青春的一笔。

    他想，不如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过完这几天，只要待他离开，很多遗留下来的问题与答案将会永远地封尘在心底。

    可他问自己，甘心吗？

    如果只是看一眼就甘心，那么他在卓煜的旅游纪念物中发现那本印着姜莱照片的杂志时，就该彻底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