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风波3

    申时初,鸣金跑马,悠长凄凉,加之马踏春泥,惊心动魄。十二闻之,惊醒过来,这是李涵即将出兵么?自己一点消息也无,跟着回到范阳,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她跌跌撞撞出了帐子,只见外头成群军士,如块块硬铁,井然有序,顺军旗开拔。十二不知范阳军中编制如何,往昔翻阅的战报文书也就依稀记得几个字。

    茫然无措行走在人群中,见右翼营、左翼营……青年、少年、暮年……见徐判官、王书记……跨过许多人,终是未能得见李涵。

    一时号角又起,她抬眼看去,营帐门口的碉楼守卫,迎风而立。再远些,队队人马逶迤远行。似翻山越岭,于中军营队伍旁得见李涵。

    过于遥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站在队伍之外,猎猎铠甲击破仲春寒风,冷漠似刀剑。连带他身后的杨潇也不见素惜的好脸色。

    她和李涵之间,隔着连绵不断的队伍,隔着裴三郎的性命,隔着山海,信任和背叛。

    猛地她好似听闻有人在呼喊,茫然四顾之下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小药童。

    “哎。我叫你呢,他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送我们回范阳的亲卫已等着了呢,你还看什么看,”说话间,小药童顺着十二的目光看去,见是李涵。

    一副小大人模样调侃,“这有什么看的。等藩帅拿下北海,班师回范阳,你们有的是时间见面,何须在这等面皮也看不见的时候,着急。”

    十二说不出话,她们还有什么以后。

    “我师父让我来找你,你们横竖往后有的是时日,快跟我走吧。走得晚了,错过城镇,今儿晚上就得露宿街头,你这个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如此又听他零零碎碎说了好些,十二才转身跟着走开。

    及至十二堪堪走开,远处的李涵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稳住缰绳回头。目光幽深,烈火寒冰。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人走远。

    直到再也瞧不见,问道身后的杨潇:“都安排妥当了?”

    “藩帅放心就是,护送姑娘回范阳的人马,都是属下跟前最为得力的兄弟,二十来号人,日夜不停守着。从京都回范阳不过三五日功夫,路上还有驿馆照应,一应事务该是错不了。”

    李涵像是没听见,许久之后转而问起北海来信的事儿。

    “北海来信,吩咐下去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杨潇跟随多年居然一下没明悟过来。他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

    “日前藩帅同赵司马商议之时,属下已经命人戒严。藩帅放心,同北海的交易之事,万万传不出去。”说到此处,见李涵并不上心,心下一转,细致解释,

    “护送姑娘的二十来人,嘴都严实得很,不会胡说。再有,半刻钟前属下交代过,莫要走漏风声。若是北海之事使姑娘知晓,他们几个也不必再回后楼兵了。”

    如此解释一番,李涵终于见得一二神情,不再默然冷对。

    要说这同北海之事,还得从去岁末,李涵引蛇出洞,一口气拿下项阳,尽数歼灭龙卢说起。

    李涵在缺钱缺粮,遭人背叛的境况下,凭借一股子狠劲儿,破了项阳城。面对北海的挑衅和突袭,转头南下,杀到姚关,同守卫在此的李济一道,集中人马,朝北海老巢进攻。

    哪知这北海,有钱有粮,城池坚固,却没挺过三月。二月初,范阳人马挺进北海最后一道天险,建合关,入驻长平城。随建合关失守,北海可谓是一马平川,再无任何抵抗之力。未几,数度败北,偌大北海,只剩下榆阳、乾州、钦州等地。

    北海黄庭无可奈何又忍无可忍,命人去信李涵:

    闻节度曾有一爱妾,如神仙妃子,颇受宠爱。不料苍天无眼,战事起,爱妾走失,节度神伤已久。我北海佳人众多,现临江县有一女子,神似节度爱妾。

    今欲献美于节度,望归还蒲州、荆州和三河……

    这信到得李涵案几,他点灯枯坐,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派人回信北海,信中只有一个字:

    可。

    如此这般,黄庭和李涵达成交易,送临江县美人来京都面见李涵。

    好巧不巧,其中所言这神似爱妾的美人,正是爱妾。

    这事儿,黄庭从头到尾,全然知晓。而李涵,却是在见到十二的第一眼,才知晓。

    李涵那时候想着,若是她知道自己真心效忠的主子,居然是这样人物,去岁的一场梦还会不会有。

    想着如何报复她之前的欺骗,让她也尝尝被热欺骗的滋味。然,在北楼见她攀上长桌、手扶窗棂的第一眼,他后悔了。

    后悔得彻彻底底。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是没了,往后该如何是好。

    而今呢,李涵打马归队,冷哼一声,哪还有什么如今。

    叮嘱手下之人,莫要走漏风声,让她好好生下孩子,是他李涵最后的仁慈。

    余下,便是杀之祭奠裴三郎。

    队伍遥遥前行,李涵和杨潇快马归队。范阳南下北海的风声已放了出去,黄庭这厮,胆小无能,却又诡计多端,也不知缩在庭院中想个什么。

    若是指天大骂,骂他李涵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想来那也是极好。

    他李涵从不是什么磊落君子。

    ……

    十二一行人,平平顺顺,于二月廿五,回到范阳。

    范阳还是往昔模样,同她去岁来此并无任何不同。甫到署衙门口,常管事携人迎接,笑脸盈盈。似这几月的远离,从不曾出现。

    常管事:“莲蓬姑娘,凌春居的院子已收拾妥当。秋月和春喜两个丫头新又调教一番,送到凌春居,照旧照顾姑娘起居。依着藩帅吩咐,胡大夫每日来替您号脉。这些时日,姑娘这里要是缺个什么,派人传话便是,某都替姑娘寻来。”

    说话间,已到得凌春居。三间开的屋子,门扉洞开。前有一汪清泉,后有翠竹掩映。秋月和春喜两个丫鬟,一脸喜色侯在门口,姐姐长姐姐短地说着好些关切的话。

    十二听在耳中,连日来的不安和恐惧散去不少。至于主仆三人如何叙旧,如何闲话,以及方厨娘等人的来往,略去不提。

    转眼三月暖阳已到。凌春居后头的那丛翠竹,从竹笋新发,到高过人头,再到如今的三五嫩叶,十二恢复了莲蓬的身份,却再没听闻外界只言片语。

    仆从往来,丫鬟伺候,也都只说些三姑娘如何,常管事如何等等,日常之言。

    这日,天气渐好,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牖射来,使人昏昏欲睡。莲蓬五个多月的身孕,小腹隆起,日渐和顺。目下她侧躺在南窗跟下的矮塌,头顶光芒,金光闪闪。

    不多时,她缓缓睁眼,迷蒙中得见小药童候在一旁。

    “你来,是替你师父送药来的,我此前说了,让秋月她们去取也一样。难为你这样日日等着。”

    小药童来了精神,“等等算什么。我们医家从不对人不耐,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当什么,不值当什么。”说着,将手中的小药包递给秋月。

    老气横秋问道莲蓬:“今日可有胎动?”

    “不曾。”

    小药童挠头思索,“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师父说,五个多月该是有胎动了才是。这是何处不对?来,你来,我替你把把脉。”伸手向莲蓬。

    他这般模样,令莲蓬和伺候的丫鬟都笑起来。

    “你们别笑,我跟我师父多年,会的东西可多了呢。把脉算个什么,赶明儿都给你们开个养颜的方子。”

    秋月望向莲蓬,见她笑呵呵,转头就对小药童道:“前儿姐姐也是这般说的,你来号脉,号出个什么来了没有。”

    说罢,众人笑作一团。

    念着昨日自己也甚没号出来,小药童低头不语,忒窘迫。

    莲蓬心觉不妥,说和道:“别笑话了,再笑话他该恼了。”

    岂料,小药童顿觉莲蓬这话也在笑话他。一时恼羞成怒,“你……你们,等着,我找我师父来。不对,我明儿个学会了再来。”

    一溜烟跑到胡大夫跟前,抓着胡大夫的衣袍,哭唧唧,“师父,我去凌春居送药,她们几个笑话我,笑我不会号脉。师父,你什么时候才教我号脉。我……我……”

    胡大夫正在配药,手脚忙个不停,脑中还挂念莲蓬的特殊体格,没能明晰他说什么。恍惚中只听见半句“去送药”。

    刹那间,脑中光芒闪过,“你说个什么?”

    小药童泣道:“师父,教我号脉。”

    “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我……就说了这一个。”

    胡大夫嗟叹,“把你从进门到现在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小药童哭啼顿住,心觉师父是傻了。

    “我说,我去凌春居送药,她们几个笑话我……”

    不待人说完,胡大夫口中喃喃自语,“送药……送药,对啊”转头问小药童,“藩帅成亲前,前院那个姑娘,病过一次。我去瞧了,回来让你送药,送的是个什么来着?”

    “是绛云丹。师父多给了绛云丹的药材。”

    听罢,胡大夫口中念叨绛云丹,连还未配完的药也不管,疾步出门。

    小药童抓不住疾行的胡大夫,眼睁睁看着他状若疯魔出门。

    登时哭断肠,“啊呀,师父疯了……”

    而后的日子,胡大夫果然如同小药童所言,疯了。一连在药炉守了两日,又在书架当中混了三日。第六日一早,人鬼莫辨模样出来,摇头晃脑到得翘头案后,命小药童研墨,提笔写信。

    及至李涵收到胡大夫的来信,已是三日之后。信中所载如何,李涵眼花缭乱,看不真切,可末尾之言,他牢记心间。

    绛云丹中的薄雪草,加之治高热所需的飞仙芝,能乱人心脉,似有孕月余之状。

    有孕月余。

    虽然早就猜到如此,但是尚未得确切消息之前,总有那么几分侥幸。而今这般境地,连侥幸也不复存在。李涵枯坐良久,缓步出帐。

    三月以来,北海接连败退,到得如今就剩下榆阳和钦州等地。榆阳靠海,物产富饶。李涵走在清冷月光下,咸咸的海风迎面而来,隐隐可闻浪涛咆哮。

    分明不是寂静之地,他却觉得孤寂凄怆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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